可荷没绣完,爷爷就走了;风筝没做成,爷爷就再也没回来。
沈砚之的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嗓子堵得慌。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是酸枝木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荷纹,是他前几日在苏家旧宅的祠堂里找到的——当时风灯就挂在祠堂的梁上,灯芯已经烧得很短了,他拆开灯架,才发现里面藏着这缕头发。
木盒打开,里面铺着软布,布上放着那缕青丝灯芯。那缕头发被岁月浸成了灰白色,却依旧柔韧,缠绕在细细的竹制灯芯骨架上,像根没断过的风筝线,一端系着过去,系着百年前的等待;一端连着现在,连着他和苏晚的相遇。
“这是在祠堂风灯里发现的灯芯,”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之前总不懂,为什么要用青丝做灯芯,觉得不吉利,现在才懂——他们早把自己的牵挂系在上面了,烧着自己的头发,照着对方的路,就算走散了,也能循着光找到彼此。”
苏晚忽然抓起梳妆台上的小剪刀,是奶奶留下的,剪尖有点钝了,却还能用。她毫不犹豫地从鬓角剪下一缕青丝,黑得像墨,长约三寸,捏在手里,细细的;又踮起脚,从沈砚之的发间也剪了一缕,比她的略粗些,却同样黑亮,带着点他身上的墨香。
“你干什么?”沈砚之愣了一下,想拦,却已经晚了。
“奶奶说过,头发是连着心的。”苏晚的眼睛红红的,却笑得很认真,她将两缕头发与灯芯里的白发缠在一起,三缕头发绕成一股,细细的,却紧紧的,像拧成的绳,怎么也拆不开;她重新把头发塞进风灯里,固定在竹骨上,“这样,他们就不会孤单了,我们陪着他们。”
沈砚之点燃灯芯,火柴的火苗碰到头发,“噌”地跳了一下,爆出个小小的火星,火星落在灯罩上,又灭了。墙上的影子忽然清晰了些——女子手里的绢帕不小心掉在地上,男人弯腰去捡,两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起,指尖相触的瞬间,女子的脸颊红了,像染了胭脂;男人的嘴角翘着,眼里满是温柔,像此刻梳妆台前,沈砚之和苏晚相握的两只手,暖得能焐热岁月的凉。
“奶奶说过句俗语,”苏晚望着墙上渐渐清晰的影子,声音被灯芯燃烧的“噼啪”声裹着,软乎乎的,“‘头发缠成线,隔世也相连’。她还说,‘只要心在一起,就算隔着百年,也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朵拼合完整的绣荷放进胭脂盒,摆在剩下的半盒“荷露脂”旁边,胭脂的甜香混着绣线的皂角香,成了最安心的味道,像奶奶的怀抱,暖得让人想落泪,“当年没绣完的莲蓬,咱们替他们补上吧,就用金线,像爷爷刻碑时用的凿子,亮堂堂的,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沈砚之从裱糊铺角落的针线篮里找出根金线——那是之前糊风筝时,用来绣风筝眼睛的,闪着淡淡的金光,很细,却很结实。针线篮是竹编的,上面有个小小的破洞,是苏晚上次缝帕子不小心扎的;里面还放着几卷丝线,有红的、绿的、粉的,都是苏晚绣荷用的,线轴上还缠着没用完的线头。
他把金线递到苏晚手里,苏晚却拉过他的手,让他捏着金线,自己则握着他的手,指尖覆在他的手背上,暖暖的。“一起绣,”苏晚轻声说,“他们当年没一起绣完,我们替他们一起绣。”
沈砚之点点头,指尖跟着苏晚的动作动着。金线穿过纸团残荷的断口,又穿过绢帕残荷的针脚,一针一线,慢慢绣着;针脚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扎深了,有的地方扎浅了,和苏晚之前补手帕时的手艺一模一样,却比任何工整的绣品都让人心里发暖,像寒冬里的炭火,像黑夜里的风灯,烫得人心尖发烫。
绣到第三针时,苏晚的指尖被针扎了下,和刚才一样,渗出点血珠;她没在意,只是把血珠蹭在莲心上,让金线的颜色更艳了些。“这样更好看,”苏晚笑着说,眼泪却还在掉,“像莲蓬结了籽,红通通的。”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窗纸“哗啦”响,檐角的铜铃“叮铃叮铃”作响,声音清脆,像是在应和屋里的针线声,又像是在替百年前的人,说着没说完的话,唱着没唱完的歌。
沈砚之抬头望去,天井里那株刚冒芽的荷花,不知何时竟展开了片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叶面上沾着几颗水珠,是刚才风吹进来带的雨丝,在风灯的光里滚来滚去,像无数个小小的月亮,闪着光,把天井照得亮了些。叶片朝着灯光的方向歪着,像是在偷看屋里的人,偷看那朵正在被绣完的荷花。
“你看,荷叶子都在看我们绣呢。”苏晚笑着说,声音里的哭腔淡了些,只剩下温柔。她松开手,看着那朵绣好的莲蓬——金线绣成的莲籽颗颗分明,虽然不大,却很显眼,把那半朵残荷,补成了最圆满的样子。
沈砚之也笑了,伸手拂去苏晚鬓角的一缕碎发,指尖碰到她的耳垂,暖得很。“嗯,它也在等这朵荷开。”他轻声说,心里忽然觉得满当当的,像被什么东西填得很实——不是石碑残片的重量,不是胭脂盒的香气,是和苏晚一起握着针线的温度,是墙上重叠的影子,是那三缕缠在一起的头发,是所有关于“圆满”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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