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声轻响,苏晚的指尖终于抠开了盒底的夹层。她的指甲有点短,抠的时候用了不少劲,指腹都泛红了。那是块薄薄的铜板,比盒底小一圈,边缘粘着层发黑的油纸,油纸已经脆了,一揭就裂,发出“哗啦”的轻响,带着股陈腐的香气——不是胭脂的甜香,是老樟木柜子里藏了几十年的旧书味,混着点淡淡的霉味,却让人心里一紧,像突然摸到了时光的边角,凉得有些发颤。
油纸里裹着个小小的纸团,被压得扁扁的,边缘有些发脆,像是一碰就会碎;苏晚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展开,动作慢得像在拆一件稀世珍宝,纸团“簌簌”掉着细碎的纸屑,落在梳妆台上,像晒干的荷叶碎裂时的轻响,细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纸团里裹着的,不是信,不是字,是半朵绣好的荷花。
苏晚的呼吸一下子停了,眼睛盯着那半朵花,连眨眼都忘了。
丝线是极细的苏绣线,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最外层的瓣尖还晕着点浅红,像刚被晨露浸过,带着点水汽;花瓣中间沾着点暗红的痕,不是绣线的颜色,是干透的胭脂,被岁月晕开,成了淡淡的印子,像是绣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针脚密得像春日的蛛网,每一针都绣得极认真,针与针之间的距离几乎一样,连最挑剔的绣娘都挑不出错;却在最中间的莲蓬处断了线,留下个短短的线头,倔强地翘着,像句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把剩下的半截藏进了时光里,等着有人来听。
沈砚之的呼吸猛地顿住了,手里的竹篾“啪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藤椅脚边。他几乎是立刻从袖中取出那方残荷绢帕,指尖捏着帕角,小心翼翼地摊在梳妆台上——帕子右下角绣着半朵荷,荷瓣朝着左边,针脚虽算不上工整,有的地方密有的地方疏,却透着股认真,是苏晚的手艺;而纸团里的半朵荷绣在左上角,荷瓣朝着右边,两朵花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重瓣莲,连花瓣上的褶皱、瓣尖的浅红、甚至花瓣中间的胭脂痕都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长在一处,从来没分开过,只是被人轻轻撕成了两半,又在几十年后,重新遇见。
“是奶奶绣的。”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纸团上,晕开了那点暗红的胭脂痕,让颜色深了些,像荷花吸了水,变得更艳了。她用指腹轻轻抚过那截断线,指尖被线头扎了下,渗出点细小的血珠,红红的,滴在莲心处,像颗突然绽开的红蕊,把那没绣完的莲蓬,补上了最艳的一笔,“她总说自己绣不好莲蓬,‘针脚歪得像被风吹斜的雨,连蜜蜂都不肯停’,可你看这针脚……多细,多认真,比我绣得好多了。”
她想起小时候,奶奶教她绣花,拿着针的手总在抖,不是因为老,是因为紧张。“晚晚,你看,这针要从下面穿上来,慢慢拉,别着急。”奶奶的声音还在耳边,可手里的针却总也绣不好,针脚歪歪扭扭的,奶奶就笑着说:“没事,慢慢来,绣不好也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
原来奶奶不是绣不好,是没机会绣完。
沈砚之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篾,指尖捏着,却没心思再磨了。他想起前几日埋在天井里的荷花种子,是苏晚从老家带来的,说是奶奶留下的,“当年奶奶说,等荷花开了,爷爷就回来了”。昨夜风灯亮了整夜,今晨他去天井浇水时,竟看见土面上冒出了嫩芽,抽出了第三片叶子,嫩绿色的,卷着点卷,像只紧紧握着的小拳头,透着股不肯认输的劲,要从土里钻出来,要看见太阳。
他忽然明白,有些未完成的事,从来都不是遗憾,是前人故意留下的线头,是他们藏在时光里的暗号,等着后人来续上,把半句话说完整,把半朵花绣圆满,把没走完的路,接着走下去。
铜镜里,风灯的光忽然晃了晃,大概是窗外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了。墙上的光晕里,竟叠出个模糊的影子——梳着圆髻的女子正低头刺绣,发髻上插着支半荷玉簪,和苏晚现在戴的一模一样;她穿着浅青色的布衫,袖口挽着,露出纤细的手腕,指尖捏着细针,丝线在绢帕上流转,神情专注得很;她身后站着个穿短褂的男人,个子很高,手里举着只刚糊好的沙燕纸鸢,竹骨是浅褐色的,翅膀上糊着素色的皮纸,还没来得及画花纹;风筝尾巴上拴着个小小的胭脂盒,铜制的,刻着缠枝纹,正是苏晚手里这只。
那影子很淡,像水汽凝成的,却能看清女子的眉眼,和苏晚有七分像;男人的轮廓,竟和沈砚之有几分相似。
“是他们,是爷爷和奶奶。”苏晚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梳妆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落在胭脂盒上,晕开点湿痕,“奶奶说,当年爷爷要去钱塘刻碑,那是他们第一次分开,分别前夜,她绣这朵荷绣到半夜,爷爷就坐在旁边糊纸鸢,说‘等你绣完这朵荷,咱们就用它做只风筝,线轴缠上你的头发,就算飞到天边,也能顺着线找着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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