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有点酸,有点疼,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他想起祖父遗物里那只铜盒子——盒子是旧的,锁早就坏了,里面躺着半片铜荷,铜锈绿得发黑,却在花瓣的边缘磨得发亮,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无数次。他以前总以为那是祖父随手捡的旧铜片,觉得不值钱,此刻才懂,那不是铜片,是奶奶留在爷爷身边的念想,是她藏在岁月里的眼睛——替她看着爷爷走南闯北,替她记着爷爷是否吃饱穿暖,替她等着那句“我回来了”。
“找到了……”苏晚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点抑制不住的哽咽。她的指尖从最窄的一道砖缝里抠出一小片铜屑,比指甲盖还小,绿得发黑,上面却能看出点模糊的荷花瓣纹路——是簪头那半开的荷,最外层的一瓣花瓣还留着点形状。她把铜屑往掌心倒,雨水打在掌心里,混着点泥,那点铜屑就显得更绿了,像一颗藏在掌心的绿宝石。
沈砚之默默从袖中掏岀块干净的素色绢帕,递到她面前。苏晚接过去,指尖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把铜屑裹起来,帕子的角被她攥得发皱,像揉皱的纸鸢。“你说他们当时……”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喉结滚了滚,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的樱桃,“明明把念想藏得这么细,这么深,怎么还是走散了呢?爷爷到死都没等到奶奶的消息,奶奶临终前还在问‘你爷爷收到纸鸢了吗’……”
雨下得更密了,豆大的雨点打在花墙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墙后低声哭,哭得人心头发闷。沈砚之望着墙根那些散落的瓷片,忽然想起昨天网吧老板给的那本旧邮册——邮册最后一页夹着张民国二十六年的邮票,邮戳是“泉亭驿”,邮票角落沾着点极小的碎瓷,当时他没在意,只当是邮票在废墟里沾的杂物,此刻想来,那瓷片的颜色和花纹,正和手里这对粗瓷碗的浅蓝边儿一模一样。原来当年爷爷把纸鸢塞给驿卒时,碗的碎片也跟着粘在了邮票上,跟着纸鸢走了一路,最后落在了邮册里。
“没走散。”沈砚之捡起一片沾着浅蓝釉色的瓷片,雨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你看这瓷片,埋在土里几十年,被雨水泡,被砖头压,被青苔裹,却还留着‘苏’字的记号,还能和‘沈’字碗对上。他们的念想也是这样,碎了,却没散,就藏在这些瓷片里、铜屑里、纸鸢里、邮票里,等着咱们来捡,等着咱们把这些碎片拼起来,等着咱们告诉他们‘你们没走散,你们的念想都收到了’。”
苏晚抬头看他,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嘴角却牵起个浅淡的笑,像雨后初晴的月亮。她把裹着铜屑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衣襟里,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铜屑的凉意,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当年奶奶把铜簪碎片塞进爷爷行囊时的心跳,是一样的。然后她伸手,一片一片地捡着砖缝里的瓷片,动作慢,却很稳,像在捡拾起散落在时光里的星星。
沈砚之也跟着蹲下来捡,指尖碰到瓷片时,能感受到釉色的温润,像碰到了当年爷爷和奶奶的体温。两人没再说话,只有雨声、指尖碰着瓷片的轻响,还有偶尔传来的远处钱塘潮的声音,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荡着,像一首没唱完的歌。
捡了小半袋瓷片时,苏晚忽然“咦”了一声,指尖顿住了。她手里的一片瓷片边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不是泥,也不是锈,倒像干涸的胭脂,颜色发暗,却还能看出点当年的艳色。她把瓷片凑到眼前,眯着眼,透过雨帘,隐约能看出那暗红痕迹是个小小的“鸾”字——是奶奶的名字,苏鸾。奶奶总爱写这个字,写得娟秀,带着点柔气。
“是奶奶的胭脂。”苏晚的声音发颤,带着点惊喜,又带着点难过,“她总爱在发间抹点胭脂,是她自己用红花捣的,颜色艳,味儿也香。她说‘这样你爷爷远远看见我发间的胭脂色,就知道是我来了,不会认错人’。”她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的那方旧绢帕——帕子是月白色的,上面的胭脂痕早就褪成了淡粉色,却在边角藏着点暗红,和这瓷片上的颜色一模一样。原来当年奶奶埋瓷片时,发间的胭脂蹭在了瓷片上,跟着瓷片埋了几十年,还没褪干净。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祖父诗稿里的一句诗:“胭脂碎在花墙下,化作春泥护新荷。”以前他不懂这句诗的意思,觉得只是祖父随口写的景物,此刻看着瓷片上的胭脂痕,看着苏晚手里的铜屑,看着那对凑在一起的半只碗,忽然就明白了:所谓离别,从来不是终点。那些藏在瓷片里的名字,裹在铜屑里的温度,浸在胭脂里的牵挂,早就在时光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花墙下的青苔,长成了裱糊铺的纸鸢,长成了后人心里的念想,等着有一天,被人捡起来,拼出个圆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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