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端坐在文官队列靠前的位置，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晃去，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
好几次，他脑袋猛地往下一顿，又瞬间惊醒，强打精神坐直。
但在一个短暂的寂静间隙，靠近他的官员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丝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呼噜声……然后又戛然而止，显然是李孝恭自己猛地惊醒了。
整个太极殿内，虽然主题是辞旧迎新，却弥漫着一种类似于大战前夕的紧张与疲惫。
唯有坐在最前方的那位唐王殿下，似乎完全不受这种气氛影响，他甚至还真的按照自己刚才的说法，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支着下巴，眼眸低垂，也不知是真在“打盹儿”，还是在闭目养神，思考着他那盘更大的棋。
端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将底下臣子们的众生相尽收眼底，尤其是窦卢宽嘴上的火泡和李孝恭那强撑着的困倦，心中也是了然，更添了几分励精图治的责任感。
事情一件件按部就班地议下去，大多是些歌功颂德、展望未来的套话，或是些繁琐礼仪的最终确认。
就在议题进行到大唐该如何对待那些前来朝贡的外邦使臣，特别是关于回礼规格时，原本被这些繁文缛节折磨得看似昏昏欲睡、甚至可能真在打盹儿的李建成，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瞬间绷直，如同嗅到猎物的猛虎，坐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正在陈述方案的礼部尚书窦卢宽。
龙椅上的李世民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大哥，自然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他这突兀的状态改变。
心中一动，知道以大哥的性子，绝不会无的放矢，定是有话要说，而且很可能是石破天惊之语。
他立刻抬手，止住了窦卢宽的话头，目光转向李建成，语气平和却带着鼓励：
“唐王对此事可有疑问？但说无妨。”
李建成得到发言权，也不客气，霍然起身，他先是嗤笑一声，随即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嘲讽，响彻了整个太极殿：
“那他娘的自然是有疑问的！”
他伸手指向一脸错愕的窦卢宽：
“窦尚书！孤刚才听你陈述了半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按你这说法，我大唐对于这些前来打秋风……哦不，是来‘朝贡’的外臣的回礼，未免也太过厚重了吧？！”
“就以你刚才说的百济为例！他们给咱大唐送了什么？啊？一对儿看着好看不房吃不当喝的珊瑚！几头关在笼子里嗷嗷叫的鹿！再加上一些品相也就那样的山参！就这点玩意儿！拢共才他娘的值几个钱？！”
“可咱们呢？咱们的回礼是什么？黄金千两！玉器无数！还有大量的丝绸绢帛！”
他环视一圈鸦雀无声的百官，最后目光回到脸色发白的窦卢宽身上，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
“啧……窦尚书，你告诉孤，这他娘的不是冤大头是什么？！咱们大唐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这是有钱烧的了？！有钱到可以这么往外撒？！啊？！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连串如同连珠炮般的质问，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朝堂上激起了千层浪！
“这……”
窦卢宽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这套回礼方案，其实是沿袭了前朝乃至更早时代“厚往薄来”以彰显天朝气度的惯例，从未有人觉得有何不妥。
如今被李建成用如此直白、甚至粗俗的方式点破其“不等价”的本质，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百官之中也是窃窃私语起来。
有些守旧老臣觉得唐王此言太过失礼，有损国体；但更多务实、尤其是管钱管粮的户部官员，却暗暗点头，觉得唐王说出了他们憋在心里很久却不敢说的话——这笔账，确实算不过来啊！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眼睛却微微亮了起来。
大哥这番话，虽然糙，但理不糙！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改变沿袭已久、却未必合理的旧例，树立新朝新气象的契机！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唐王所虑，不无道理。窦卿，关于回礼之事，礼部……或许确实该重新斟酌了。”
李世民的声音在太极殿内回荡，为这场争论定下了基调。
老尚书窦卢宽闻言，倒也光棍儿。
他知道皇帝和唐王这是铁了心要改规矩，自己硬顶着也没用，反而显得不识时务。
他脖子一梗，很干脆地躬身道：
“回陛下，唐王殿下。回礼一事，为彰显我大唐大国威严与气度，自魏晋南北朝乃至前隋至今，数百年间皆是如此惯例。倘若陛下与殿下均感觉旧例不妥，认为需要革新，老臣自当遵从。”
他话锋一转，将难题抛了回去：“只是，这新的章程该如何立，还请陛下与殿下明示，立下个明确的规矩来，老臣与礼部同仁，自当听从照办。”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们说我干得不行，可以。
但具体该怎么干，得你们拿出办法来，我们听着、照着做。
但如果新的方法执行下去，引来了非议，或者在外交上出了问题，那责任可就不在礼部，而在你们决策者身上了。
这是典型的老官僚“甩锅”智慧。
李世民闻言，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李建成，意思很明显：大哥，意见是你提的，这解决问题的方案，也得你来拿。
他乐得让大哥展现能力，也为推行新策铺路。
李建成丝毫不慌，他早就胸有成竹。
他几步走到窦卢宽身前，非但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反而和颜悦色地拍了拍这位老臣的肩膀，以示安抚。
这个动作让原本有些紧张的窦卢宽稍稍放松了些。
“窦卿啊……”
李建成语气放缓，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
“你的顾虑，孤明白。彰显大国气度，没错。但你说，动辄就回礼千两黄金，玉器无数，咱们大唐就算遍地是金子，也总有挖空的一天吧？”
“这完全是在掏空自己的钱包，去养肥别人！大国气度，难道就是靠当冤大头来彰显的吗？”
他自问自答，随即抛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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