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了两侧文武百官投来的各异眼神,径直走到文官队列最前方,那个特意为他预留的、仅次于御座的尊贵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甚至还不甚庄重地往后靠了靠,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家宴。
很快,钟鼓齐鸣,皇帝驾到。
李世民身着庄严的衮冕,在内侍的簇拥下步入大殿,走向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殿内群臣,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定格在了坐在最前面、姿态放松得甚至有些慵懒的大哥身上。
看到大哥果真来了,李世民心中一定,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依靠,有愧疚,也有一种希望与兄长共享尊荣的冲动。
他不待礼官按照流程高声宣告朝会开始,便抢先一步,抬手指向李建成所在的方向,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大哥……当与朕同坐!”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虽然大家都知道陛下与唐王殿下关系素来亲厚,但“同坐”御座?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之恩宠,几乎是某种形式的“二圣临朝”的暗示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李建成身上。
然而,面对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殊荣,李建成却只是掀了掀眼皮,嘴里发出极其不雅的一声:
“啧……”
他甚至还夸张地摆了摆手,脸上写满了嫌弃,用他那标志性的、能让满朝文武血压升高的腔调回道:
“可拉七八倒吧!你在上头正襟危坐,我在底下想打个盹儿还能偷个懒。我要是上去了,往你旁边一坐,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怎么睡?”
“这他娘的要是忍不住打个哈欠,被下边这帮人看得一清二楚……我堂堂大唐唐王,不要面子的?!”
噗——
殿中有那定力稍差的年轻官员,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赶紧死死捂住嘴巴,憋得满脸通红。
就连一些老成持重的重臣,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这……这拒绝的理由,也太他娘的……清新脱俗了吧?!
好在这是年终内部朝会,没有那些需要展现天朝威严的外邦使臣在场。
但即便如此……端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也感觉一阵面皮发烫,尴尬得脚趾能抠出三室一厅。
他当然知道大哥为什么不愿意坐上来——那是为了避嫌,为了维护他李世民独一无二的权威,为了避免给外界留下任何可能引起猜忌的映像。
可是大哥啊大哥!
你这回绝的理由……
还能再他娘的扯淡点儿吗?!
你就不能找个稍微正经点的借口吗?!
就比如“于礼不合”、“臣不敢僭越”之类的场面话吗?!
李世民看着底下那个一脸“我说得很有道理吧”表情的大哥,只觉得一阵无力,又好气又好笑。
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挥挥手:
“罢了罢了……随你吧!那大哥你就……好好在下面‘休息’!”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李建成满意地点点头,还真就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准备开始他所谓的“打盹儿”。
这场除夕朝会,就在这极其不正经却又莫名和谐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说是年终朝会,实际上也并无甚需要激烈辩论的军国大事。
大部分时间,都是各部官员在围绕着明日——也就是元正大朝会的繁琐礼仪规制进行最后的确认和……扯皮。
明日的大朝会,意义非同一般。
它既是新的一年开始,万象更新的元正朝会,更是新君李世民继位以来的第一次元正大朝会!
其象征意义和政治意义都极其重大,由不得百官不仔细,尤其是主管礼仪的礼部,上上下下都快忙得冒了烟!
时任礼部尚书的老臣窦卢宽,这些天简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陛下的新年号要准备正式颁告天下的文书,新太子李承乾的册立典礼流程要反复核对,哪些外邦使节会来朝贡、贡品如何接收登记、大唐回赠什么规格的礼物才能既彰显天朝气度又不至于太过靡费……
桩桩件件,都得他这把老骨头亲自过问、把关。
压力之大,让这位平日里颇为注重养生的老臣,在这数九寒天里,嘴角周围竟然憋出了一圈亮晶晶的火泡,看着都替他疼得慌。
他时不时就得端起旁边的凉茶猛灌几口,试图压下那火烧火燎的焦灼感。
而身为礼部侍郎兼皇家宗正的李孝恭,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既要协助窦卢宽处理礼部事务,更要负责安排所有李唐宗室在明日大朝会上的站位、仪态、朝拜顺序等等。
哪家王爷站在前,哪家郡公排在后,哪些宗室子弟有资格入殿,哪些只能在殿外磕头……这里面的门道和讲究,丝毫不比外交礼仪简单。
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河间郡王,此刻却被这些繁文缛节折磨得萎靡不振,已经好几天没踏实合过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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