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乡下已经透着凉意，清晨的风刮在脸上，带着股子田埂里的泥土香。白知意蹲在堂屋的行李箱前叠衣服，手指反复摩挲着膝盖上那件靛蓝色的布棉袄——针脚走得又细又密，袖口和领口还特意缝了圈米白色的软绒，是奶奶前几天熬夜给她赶出来的，就怕她到了城里冻着。
“知意啊！村口的大巴还有半小时就到啦！你东西收拾好没？”院门外传来王婶大嗓门，隔着两道门都听得清清楚楚。白知意应了声“马上好”，把叠好的棉袄放进行李箱最上层，又往里塞了两双奶奶纳的千层底布鞋，才起身想去里屋跟奶奶说声准备走了。
刚走到里屋门口，就看见奶奶站在木柜前，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红布包，指关节都绷得泛白，肩膀还微微发颤。晨光从窗棂缝里照进来，落在奶奶花白的头发上，映出一圈细碎的光，看着让人心里发紧。
“奶奶，您怎么了？站这儿干嘛呢？”白知意轻手轻脚走过去，才发现奶奶眼圈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珠，显然是刚哭过。
“没咋，没咋。”奶奶赶紧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声音有点发哑，把手里的红布包往她怀里塞，“这个你拿着，是你太奶奶传下来的平安锁，咱们家传了三代了。当年你太奶奶揣着它熬过了饥荒，我带着它把你爸拉扯大，现在给你，保你在傅家平平安安的，没人敢欺负你。”
白知意捧着红布包，指尖能摸到布面下硬邦邦的轮廓。她轻轻打开红布，里面躺着一把巴掌大的银质平安锁，锁身被磨得发亮，边缘刻着的“长命百岁”四个字都有些模糊了，锁扣处还留着几道细微的划痕，一看就是被人摩挲了无数次。她捏着锁身，冰凉的银器上还带着奶奶手心的温度，一股暖流顺着指尖往心里涌，鼻子瞬间就酸了。
“奶奶，这是咱家的传家宝，我不能要。”白知意把平安锁往奶奶手里推，“您留着吧，我在傅家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这个也能平平安安的。”
“傻孩子，说啥胡话呢。”奶奶没接，反而拉过她的手，把平安锁往她脖子上戴。银链不长，刚好贴在她心口的位置，锁身凉凉的，却像有股劲儿似的，让她一下子安了心。“传家宝就是要传给最疼的人。你去傅家，那是啥样的人家？规矩多，人也杂，奶奶不在你身边，有这锁陪着，就像奶奶盯着你似的，谁要是敢给你气受，先问问这锁答不答应。”
奶奶的声音越说越软，最后几句都带着颤音：“要是受了委屈，就摸一摸它，想想奶奶还在家等你，咱不怕。大不了咱就回来，乡下的地还能种，奶奶养得起你。”
白知意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掉在平安锁上，顺着锁身滑进衣领里，凉丝丝的。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脸，挤出个笑：“奶奶，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戴着它，不丢也不弄坏。等我在傅家站稳脚跟，就接您去城里住，让您看看高楼大厦，尝尝城里的西餐，咱也享享福。”
“奶奶可不去那地方。”奶奶也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把露在外面的银链往衣服里塞了塞，“乡下空气好，院子里还种着你爱吃的小青菜，鸡窝里每天都能捡俩鸡蛋，比城里舒服。你只要记得常回来看看奶奶，给奶奶打打电话，奶奶就满足了。”
她顿了顿，转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个油纸包，递给白知意：“对了，我还给你装了袋花生糖，是你小时候爱吃的那种，用芝麻和麦芽糖熬的，不粘牙。我放你行李箱侧兜了，路上饿了就吃一块，垫垫肚子。”
白知意接过油纸包，还没打开就闻到了熟悉的甜香味，心里暖得发慌。她知道，这花生糖不值多少钱，却是奶奶前几天特意去镇上买的麦芽糖，在家熬了一下午才做好的。她用力点头：“嗯！我肯定吃，吃完了再跟您要！”
“知意！真该走啦！再晚大巴就不等了！”王婶的声音又传来，还带着“砰砰”敲院门的声响。
白知意拎起行李箱，箱子不算重，却装着奶奶给她准备的衣服、鞋子、花生糖，还有满满的牵挂。奶奶跟在她身后，脚步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舍不得。到了院门口，王婶已经推着辆旧自行车在等，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上面还沾着点泥土。
“知意，快把箱子放这儿，我帮你绑车后座上。”王婶手脚麻利地解开绳子，把行李箱固定好，又指了指车后座的布袋子，“这里面是晒干的荠菜和马齿苋，你带去傅家，开水焯焯，拌点香油和醋，比城里超市卖的菜爽口多了。你奶奶昨天下午晒到天黑才收好，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拌面条能吃两大碗。”
“谢谢王婶，也谢谢奶奶。”白知意接过布袋子，往行李箱侧兜里塞，眼睛又热了。她看着奶奶站在院门口，双手攥着衣角，嘴唇动了动，好像还有话要说，却又没开口，心里更酸了。
“路上小心啊，到了傅家记得给奶奶打电话，报个平安。”奶奶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掌心的老茧磨得她手心疼，“要是傅家的人不好，你别硬撑，咱就回家。奶奶虽然没多少钱，但还能给你做口热饭吃，饿不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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