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壤的风，总在黎明前最冷。
砚清坐在武塾院中那块被踩得发亮的青石上，天还未亮，他已盘膝而坐，呼吸绵长，如地底暗流，无声无息。他不打桩，也不练拳，只是静坐。
风沙拂过他的面颊，带着粗粝的质感，像无数细小的刀刃在刮擦。他不动，也不避，任风沙扑面，任寒意浸骨。
他闭着眼，却“看”得比谁都清楚。
他“看”见北壤七镇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他“看”见镇中的人家，一盏盏油灯次第亮起，炊烟袅袅升起，又被风撕碎。
他“看”见铁匠铺的老匠人正用冻得发紫的手，一下一下地拉动风箱，炉火映红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他“看”见卖菜老汉正将昨夜窖藏的萝卜从地里挖出，堆上板车。
他“看”见陈三正给自家屋顶压上新石块，以防被风掀翻。
这些人，这些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听。他早已不再需要那枚名为“养心玉”的外物。当那枚玉佩在迎年钟第三响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砚清便知道，真正的“看”，不在外物，而在内观。
他听见了希望，听见了依赖，听见了信任。这些无形的“念”，如同风中飘散的尘埃，微弱，却真实存在。
它们从镇民的呼吸里、从他们劳作的汗水中、从他们看向武塾，看向“砚清”这个身份的眼神里，一丝丝地飘出。
他需要这些“念”。他重返化神之后，就必须有足够多、足够纯的“念”作为冲击上一世从未达到的境界的基石。而北壤，这片被中央道庭遗忘的贫瘠之地，正是他理想的“苗圃”。
他睁开眼，眸光如古井，深不见底。他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走向厨房。他生火，烧水，煮了一锅粗米粥。
粥熟时，天已微明。他将粥盛在几个粗陶碗里，一一摆放在武塾门口的石台上。
不多时，陈三来了，泥工来了，铁匠铺的学徒也来了。
他们看见石台上的粥，没有惊讶，也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地端起一碗，蹲在石台边，呼噜呼噜地喝起来。这已成了惯例。砚清从不收他们一文钱，却每日为他们备上一碗热粥。
一碗粥，换的是他们清晨劳作前的片刻温暖，和心中那一声无声的“先生”。
砚清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喝粥，一言不发。他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用心感知着他们体内那微弱的、因一碗热粥而升腾的暖意和感激。这暖意和感激，就是“念”的雏形。
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一碗粥，只能换来片刻的感激。他要的，是根深蒂固的依赖，是深入骨髓的信任，是当他们遇到任何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去问先生”。
而要达到这一点，仅仅一碗粥是不够的。他需要一场“大变”。
可恰巧的是上一世还没前往边关之前，无意中从几位下人的闲谈中听到的秘闻。他们说，每隔五百载，玄明界北方的极寒之地便会爆发一场名为“灵霜”的天灾。
那不是普通的风雪，而是天地间失衡的灵力，在严寒中凝结成的致命冰晶。它会随风飘散，侵入生灵体内，冻结灵力，侵蚀经脉，最终使人化为一尊冰雕，连神魂都无法逃脱。
而那场“灵霜”爆发时，他正被派往镇守南境，未曾亲历。
但此时风沙又起，天地昏黄。
他便知道，灵霜要到来了。三日后，武塾的“授课”内容变了。
砚清不再教人站桩，也不再讲“如何在风雪里活久一点”。他将所有人召集在院中，站在那块青石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昨夜观星，又察药圃灵植之象，”他缓缓道，“北壤，将有大难。”
人群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呼啸。
“什么大难？”有人颤声问道。
“灵霜。”砚清吐出两个字，如同冰锥落地，“天地失衡，寒气凝晶，万物皆冻，生机断绝。”
众人哗然。这名字他们从未听过，但“万物皆冻，生机断绝”这八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先生，这……这可怎么办？”陈三脸色发白。
砚清看着他们惊恐的面容，心中毫无波澜。恐惧，也是一种强大的“念”。它比感激更纯粹，比希望更持久。
“天灾无情，但人有谋。”砚清的声音沉稳如山，“单家独户，各自为战，必死无疑。唯有联合起来，集全镇之力，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提议，建立‘协力工坊’。”
“协力工坊？”有人不解。
“对。”砚清点头，“七镇所有人家，皆为工坊成员。我们将共同开垦镇外荒地，种植耐寒的‘雪粟’；共同加固房屋，储备柴薪；共同打造抵御寒气的符器。所有产出，归工坊所有，依劳绩而得配给。”
他描绘了一个“人人有份，协力共济”的图景。没有地主，没有工头，没有盘剥。所有人为集体而劳，所得归集体所有，再由集体公平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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