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祖宗......老巫医摸向腰间的药囊,手却在半空顿住。
他想起昨夜在药经里翻到的批注,墨迹还新着:裂谷非病,闭之方伤。
风卷着霜花掠过裂谷,老巫医突然听见地缝里传来细响——像是种子破壳,像是婴儿学呼吸。
他望着小娃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上前。
毕竟有些疼,总得自己尝过才知道。
极北裂谷的霜花还未化尽,小娃的羊角辫上已沾了星点融水。
她赤着脚跨在裂谷最深处,先前塞进去的蒲公英绒球被风卷出来,绕着她发顶打转。
老巫医的手指在药囊绳结上绞出红印——他本想在小娃走偏时撒把定脉散,可此刻地脉震颤的频率,竟和他当年偷抄的《识痛阵图解》里画的一模一样。
阿婆说,疼的时候要咬嘴唇。小娃突然睁眼,黑葡萄似的眼珠映着裂谷里的冰碴,可地疼的时候,风会从缝里钻出来挠痒痒。她踮起脚,左脚踩上裂谷左侧凸起的冰岩,右脚悬在裂隙正上方。
老巫医的药囊掉在地上——那道他用符咒封了三年的裂谷,此刻正随着小娃的呼吸一起一伏,像头刚醒的老兽在打哈欠。
别——他扑过去要抱人,小娃却笑着歪头,发间蒲公英突然炸开。
风从她脚踝的裂隙里钻上来,卷着碎冰绕她转了三圈,竟在她周身凝成淡青色的气旋。
老巫医的呼吸陡然一滞:这气旋的纹路,和殷璃当年在《地脉引气篇》里批注的痛处生风图完全吻合!
地说啦,小娃伸出食指戳了戳脚边裂隙,冰面地裂开细缝,疼的地方,风走得最顺。话音未落,裂谷深处传来一声闷响,老巫医跪在冰面上,掌心触到的不再是封符咒的灼烫,而是从地脉深处涌来的暖流。
他看着冰缝里冒出的嫩绿芽尖——那是北境百年难见的雪参苗,正顶着冰碴往上钻。
您看!小娃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雪参芽,地不藏疼,才能长好东西。老巫医的手抚过冰面,泪水砸在雪地上洇出小坑。
他终于明白殷璃批注里那句裂谷非病,闭之方伤——原来不是地脉病了,是他用符咒封死裂痕的手,才是扎在地脉里的刺。
夏夜的溪畔蛙鸣正稠,老药师蹲在青石板上,看扎羊角辫的孩童用枯枝在地上画裂痕。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不点儿,一个揪着她的布裙角,一个捧着个缺了口的陶碗。
姐姐,地为什么要裂?小不点儿把陶碗往裂痕上一扣,我摔碗阿娘会骂,地摔了阿娘怎么不骂?
孩童用枯枝挑起碗,露出底下刚冒头的狗尾草:阿娘骂是怕碗不能装粥,可地裂了能长草呀。
你看——她指着溪对岸的山坳,前年发大水冲裂的坡,现在长了整片野菊花。
那......她呢?另一个小不点儿突然问。
老药师的手在石面上顿住——这孩子说的,是他们这些年提都不敢提的名字。
孩童把枯枝插进裂痕里,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她在最深的缝里。她的手指向山谷最幽处,老药师顺着望过去,只见溪水突然静了。
没有风,水面却平得像块玉,映出个穿月白衫子的身影。
那身影没有眉眼,却让老药师的喉头发紧——是她,是殷璃。
他想伸手碰一碰水面,指尖刚要触到波纹,那身影便散作细碎的光。
你们敢在裂口里种花,老药师听见心底响起清润的声音,像春风吹过药田,才是我真正的根。他摸着石面上的裂痕,忽然发现指腹沾了湿意——不是水,是石缝里渗出的新绿草汁。
秋深的药阵旧址起了雾。
老药师蹲在荒草里,看那些无名草的根系像活物似的往土里钻。
他刚要掏测脉针,哑女的手轻轻按在他腕上。
她的掌心有常年捣药留下的茧,按得他腕骨发暖。
此非阵,是地在呼吸。哑女的声音哑得像旧木匣,却比任何仙乐都清晰。
老药师抬头,正看见最粗的那株草叶摆了三下——第一下,南境传来一声,是某口枯了十年的井涌出水;第二下,北境飘来孩子的笑声,是高烧七日的小娃退烧了;第三下,乱葬岗方向腾起绿烟,是那棵枯死二十年的老槐抽了新芽。
唤璃玉......老药师摸着心口,那里原本挂着块碎成粉的玉牌。
此刻他看见草根处渗出一缕青丝,比月光还淡,比蝉翼还轻。
那缕青丝飘起来时,他突然笑了——原来这三年他总觉得心口空落落的,不是因为玉碎了,是因为殷璃终于不用再被任何东西拴着。
风卷着草浪往南吹。
那缕青丝飘过断桥,桥缝里的野藤正缠着新抽的竹枝;飘过乱葬岗,墙缝里的医不叩门被新刻的裂处生春盖住了半角;最后停在南境最老的屋檐下,轻轻缠上一片干叶。
那干叶在瓦檐下挂了三十年,边缘卷着岁月的黄,叶面上还留着哑女年轻时用炭笔歪歪扭扭刻的。
此刻它随着檐下的风,随着哑女在灶房里的呼吸,微微起伏。
灶膛里的火响了一声,哑女揭开木锅盖,白汽裹着米香涌出来。
她盛饭时看了眼窗外——瓦檐下的干叶晃了晃,像有人在跟她打招呼。
她伸手去扶歪斜的陶瓮,袖口却扫到了桌边的粗瓷碗。
碗沿擦过桌角的瞬间,哑女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轻轻说:摔吧,碎了的地方,会漏进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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