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那片缠着青丝的干叶,还在一下一下轻拍瓦当。
哑女揉着眼睛从灶房里直起腰时,后颈先触到了凉意——是雨水顺着房梁裂缝渗下来,正往衣领里钻。
她抬头,见青瓦间裂出指节宽的洞,豆大的雨珠正顺着裂缝往下淌,砸在灶台上昨夜未熄的炭盆里,滋啦一声腾起白烟。
她没动,就那么站着看。
雨珠接二连三地落,炭盆里的湿灰被激得翻涌,像群受了惊的黑蝶。
直到第三滴雨珠裹着碎草叶砸下来,她才转身去墙角搬来半人高的陶盆,稳稳搁在炭盆旁。
陶盆边沿还沾着晒野菊时蹭的金粉,是前日小药童非要给她刷的。
阿姐看什么呢?小药童顶着油布跑进来,发梢滴着水,张婶说这雨要下三日,我把后山的紫花全采了,您看——他举着半筐紫花,水珠顺着花瓣往下滚,够不够给炭盆祛湿气?
哑女伸手接住一朵,指尖刚碰到湿润的花瓣,就有了主意。
她把紫花揉碎,指缝间溢出淡紫色的汁,混着雨珠的凉,直往掌心里钻。
然后她抬手,将碎花撒向屋顶的破洞。
雨珠裹着碎花瓣穿洞而下,在半空中划出细紫的线,落进陶盆时地一声,竟泛起星点微光。
小药童瞪圆了眼:阿姐你使术法了?
哑女摇头,目光追着炭盆里的白烟。
那烟原本被雨水压得蔫头耷脑,此刻却像被谁抽了线头,缓缓往上提,露出底下暗红的炭火。
三息后,地一声,炭盆里腾起簇小火焰,映得她眼尾的笑纹都亮了。
原来你不是怕漏。她对着屋顶的破洞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雨丝,是等我们敢,让天光进来。
风突然穿堂而过,卷起她脚边的碎花瓣,扑向屋梁上那道旧裂痕。
那裂痕是二十年前殷璃替她挡毒时震裂的,她曾夜夜摸着裂痕掉眼泪,怕这屋塌了,怕自己又成无依的哑女。
可此刻,裂痕里竟钻出一缕青藤,叶片上挂着雨珠,正顺着风的方向轻摆。
小药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拽她衣袖:阿姐你看!
风往北边去了!
北境的新屋正在起梁。
喻渊的弟子阿木捏着泥刀,盯着墙缝里漏进来的风直皱眉:师父,这墙缝不封死,等夜里北风灌进来,新屋要冻成冰窖的。他说话时呵出白气,在冷雨中凝成小团白雾。
青年喻渊正蹲在墙角摆弄陶埙,指尖在埙孔上轻轻敲。
他抬头时,眉梢沾着雨珠:封什么?
开了窗。
阿木差点摔了泥刀:开、开窗?师父您前日还说北境风硬——
去开。喻渊把陶埙搁在窗台上,埙身还留着他掌心的温,风要走的路,不是泥能堵的。
夜里雨停了,北风果然卷着寒气扑来。
陶埙被风灌得呜呜响,那声音像谁在吹箫,又像有人在哼旧曲。
阿木裹着被子缩在炕上,听着埙声直起鸡皮疙瘩:师父,这是...《听脉调》?
喻渊没睡,倚着炕沿看埙。
埙声时高时低,在梁木间绕成看不见的线。末章残音。他说,当年殷璃给风封生息时,怕我们记不全,把调子藏在风里了。
阿木翻身坐起:那我拿笔墨记——
不用。喻渊伸手接住一缕风,风里带着埙声的震颤,音不在耳,在风走的路径。
次日清晨,阿木去收陶埙时,发现埙口积了层薄灰。
他刚要擦,灰突然地燃起来,火苗是清透的蓝,转瞬间就散成轻烟,钻进了新屋的梁木里。
喻渊站在檐下看,嘴角微微翘着。
梁木里的轻烟他认得,是殷璃当年怕他们撑不过寒冬,封在风里的最后一道生息。
如今风无执,梁无执,生息便自己回了家。
师父!阿木举着陶埙跑过来,您看这灰——
去把西屋的红绸取来。喻渊打断他,今日上梁,该给梁木系彩头了。
风又转向了。这次它裹着北境的新泥香,扑向乱葬岗的老土窑。
焚典后人阿烈是被纸页摩擦的声响弄醒的。
他摸黑坐起来,见窗没关,风卷着旧帐页往屋里钻。
那是祖辈焚典的名录,他抄了百遍的罪证,此刻正一页页翻飞,像群黑蝴蝶,往灶前的余火里扑。
他没动,就那么坐着看。
第一页纸落进火里时,火苗地跳了跳;第二页落进去,火星溅到他手背,烫得他缩了下手指,却没去关窗。
第三页、第四页...纸页烧得越来越快,火光映得他眼眶发热。
阿烈?门被推开条缝,父亲端着陶坛探进头,醒了?
阿烈摸了摸脸,发现满手是湿。
他笑了,声音哑得像砂纸:爹,我好像...不疼了。
父亲没说话,把陶坛搁在他脚边。
坛口封着新采的荷叶,还沾着夜露。前儿新酿的。他说,你阿奶说,该翻篇了。
阿烈揭开荷叶,酒香混着纸灰味钻进鼻子。
他突然想起,昨夜风卷纸页时,他心口那道压了百年的枷锁,真的地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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