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一掀,冷风裹着个灰褐斗篷的老头撞进来。
他腰间挂着串褪色的骨铃,每走一步都叮铃作响,身后跟着个穿红棉袄的小丫头,眼上蒙着块蓝布,手里攥着根竹杖探路。就是这小子?老头扫了眼小铁蛋,喉结动了动,我是北境最北边的巫医,听说你不用药不用符,能平人心脉?
小铁蛋缩到阿婆身后,只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
阿婆把他往怀里拢了拢:老乌头,你大冷天来折腾孩子作甚?
作甚?老巫医了声,从斗篷里摸出个铜铃晃了晃,盲眼丫头的竹杖突然顿住,我这徒弟自打生下来就看不见光,要是他真有那本事——他盯着小铁蛋,目光像锥子,让我徒弟看见半星子亮,我就信他。
小铁蛋咬着嘴唇没说话,突然拽了拽阿婆的衣角:阿婆,我想带他们去看后山的老松树。
雪林里的风刀子似的刮脸。
老巫医裹紧斗篷,盯着那株歪歪扭扭的老松直冷笑:这破树皮都冻裂了,根须早僵成石头,你能治?小铁蛋没理他,蹲在树根前,把冻得通红的掌心贴上去。
他的呼吸渐渐轻了,轻得像雪落松针;睫毛上的冰晶慢慢化了,顺着脸颊滴在雪地上,洇出个小水洼。
盲眼丫头的手指突然抖起来。
她蒙着蓝布的眼皮下,眼珠急促地转着:我...我好像...有东西在撞!她踉跄着扑向松树,竹杖掉在雪地里,像...像好多好多小锤子,在敲我的眼睛!
老巫医的骨铃突然不响了。
他盯着松树皮上的裂缝——那道他来时还结着冰碴的缝隙里,正渗出半透明的液体,顺着树干往下淌,在雪地上冻成细亮的冰线。
更奇的是,原本干硬的树根竟微微颤动,像有什么活物在底下爬。
是地脉!老巫医突然踉跄两步,伸手按住自己心口。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雪层里有一股热流在奔涌,从老松的根须开始,顺着他的靴底往上钻,撞得他心跳都乱了节奏,原来不是你在治,是你...是你让地脉醒了!
小铁蛋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融化的雪水:阿爹说,树会疼的。
老巫医突然大笑起来,笑得骨铃乱响。
他解下腰间的符咒包,掏出火折子地引燃:什么驱邪符、定魂咒,全是狗屁!火苗舔着泛黄的符纸,他转头对盲眼丫头说:去摸摸树,丫头,摸摸地脉在跳的地方。
盲眼丫头颤抖着伸出手。
她的指尖刚碰到松树干,蓝布下突然溢出泪来:是...是暖的!
像...像晒过太阳的被子!
老巫医从怀里摸出把短刀,在松树干上刻下歪歪扭扭的字:木会痛,地会医。刻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冲小铁蛋挤了挤眼睛:小子,往后要是雪林里有树喊疼,记得叫我来听。
春初的南境旱得厉害。
哑女阿桃蹲在枯井边,看那妇人哭到膝盖都沾了泥。
妇人的手攥着井沿的青石,指节发白:我家小宝才四岁...他跟着我来井边提水...
阿桃轻轻蹲在她身边。
她的手覆上妇人手背时,妇人突然一怔——这双手比她的还凉,可掌心的温度却像根细针,扎进她发木的心口。
阿桃闭着眼,睫毛在阳光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她的呼吸很慢,很慢,慢得井里的浮尘都跟着她的节奏打转。
井底传来极轻的一声。
妇人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咚...咚...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和阿桃的心跳一个节奏。
井里的浮尘突然往上涌,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托着。
接着,一股清泉地从井底冒出来,托着个穿青布小褂的孩子——正是妇人失踪三日的小宝。
妇人扑过去抱住孩子,哭得浑身发颤。
她的掌心突然发烫,低头一看,一道淡金色的纹路从掌心蔓延开,像片舒展的叶子,刚好十二道叶脉。
她不懂这是什么,只本能地用指尖在孩子胸口轻轻一划。
嗡——
全村人同时捂住心口。
那感觉像被人轻轻推了一把,又像听见谁在很远的地方叹气。
次日清晨,山涧的泉流里漂来个襁褓,裹布上别着片断经草叶,叶脉在阳光下泛着淡金,和妇人掌心的纹路一模一样。
夏夜的原野上,老药师盘着腿坐在草窠里。
他的掌心突然发烫,像有只小虫子在爬。
他没动,只是轻轻把掌心贴在地上:你还在吗?
风停了,虫鸣也停了。
老药师听见自己心口地跳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和他当年躲在殷璃囚室外,听她写医方时的呼吸分毫不差。
他笑了,笑得眼角都湿了:原来不是你回来了...是我们,活成了你想听见的声音。
远处山包上,一株断经草在无风的夜里轻轻摇晃。
叶脉间流转的微光,像句说不出口的话:你们不再需要我,才是我真正的归来。
南境那个在泉边得婴的村童,这日正蹲在晒谷场看蚂蚁搬家。
他的掌心不知何时起有了动静,像有只小蝴蝶在里面扑棱。
村头的老妪扶着门框喊他:小泉,来帮阿婆捶捶背。他跑过去,手刚搭上老妪后背,突然顿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老妪的心跳比昨日慢了两拍。
老妪摸了摸他的头:傻小子,发什么呆?
小泉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望着老妪鬓角的白发,忽然伸手轻轻覆在她心口。
老妪一怔,刚要笑,忽觉有股热流顺着他的掌心钻进来,像春风化雪,把她胸腔里那块压了十年的石头,慢慢融成了水。
小泉...老妪的声音轻得像片云,阿婆这把老骨头,今儿个倒想多活两年了。
小泉没说话,只是望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的纹路正随着老妪的心跳轻轻发亮,像条刚苏醒的小蛇。
他不知道,三日后的深夜,老妪会攥着他的手含笑离世;更不知道,当他的眼泪滴在老妪手背时,那滴泪会顺着她的血管往上爬,在她闭合的眼底,映出一片从未见过的、缀满断经草的原野。
喜欢以医破局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以医破局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