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指腹蹭过断经草叶尖那团旋儿。
晨露未消,草叶凉丝丝的,偏生那旋儿转得欢,倒像沾了他掌心的温度。
他想起上个月,哑女阿桃扶着他在晒谷场学呼吸——那丫头不会说话,只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教他跟着心跳的轻响,一呼一吸。
老张头!
你家小孙子捎信来啦!王二婶的嗓门儿穿透稻浪。
张老汉手一抖,断经草歪了歪,叶尖的旋儿却没停。
他直起腰,后腰不酸了,胸口也不似从前压着块砖。
打从那天跟阿桃同了呼吸,这喘疾竟再没犯过。
消息像长了翅膀,三日光景,晒谷场就围满了人。
李二狗掐着秒表学他放慢呼吸,脸憋得通红:咋我这气越慢越头晕?赵郎中攥着算盘珠子记节奏,写满三页纸又揉成团:律是死的,可那天老张头看阿桃的眼神儿——他盯着纸团上歪扭的数字,突然笑出声,划根火折子烧了,抄得下律,抄不下心。
变故出在晨雾未散的清晨。
七岁的小栓子挑着半桶水往家走,正撞见张老汉担柴上坡。
老汉的喘息声粗重起来,小栓子脚步顿住——他想起阿桃教爷爷时的模样,便也放慢了脚步,水桶晃得轻了,呼吸跟着老汉的节奏一起一伏。
三日后深夜,小栓子娘突然抱着肚子滚下床,冷汗浸透了中衣。
小栓子慌得直哭,手忙脚乱抱住娘,嘴里竟哼出那日跟张老汉同息的调子。
一声,两声,第七遍时,娘的身子忽然软下来,抓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娃...你哼的啥?她闭着眼笑,像有人把我肚里的结,一圈圈松开了。
老药师听见这桩事时,正蹲在井边磨石。
他怀里的《续息律》手稿被风掀开,墨迹未干的一息三动几个字刺得眼睛疼。
他摸出火折子,手稿烧起来,灰烬落进井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他抄起凿子,在井边青石板上刻下一行字:治人的,不是节奏,是我在陪你
北境无墙庐的断经草正悄悄隐去。
从前悬浮的露滴再没出现,可庭心的青石板上,总留着深浅不一的掌印——那是各地来学的人,盘坐时掌心压出来的。
这日,庐门被叩得山响。
疫城使者裹着染了病气的灰斗篷冲进来:我城暴发噤声瘟,万人说不出话!他扯着守庐弟子的袖子,快给我药!
弟子没动,只指了指庭心:坐这儿,掌心贴地,闭目听脉。
胡闹!使者甩袖要走,忽觉掌心一热。
地底传来咚、咚的轻响,像春泉破冰,像雏鸟振翅。
他心跳跟着那节奏慢下来,慢下来,喉咙突然一甜——月光光,照地堂...幼时母亲哄睡的童谣脱口而出。
他瞪大眼睛,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我...我记起来了!
当夜,使者裹紧斗篷启程。
他每过一户病家,便静坐其侧,把自己的心跳渡过去。
七日穿城,万人同频的心跳声像浪潮,卷走了喉间的枷锁。
城民不知他姓名,只追着喊:引心人!
引心人!
乱葬岗的埋药灰处,老得掉牙的守桩人正咳血。
他望着掌心淡得快看不见的字心纹,突然笑了。
他把掌心按进土中,血珠渗进泥里:我埋的不是自己,是还想活下去的人。
三日后清晨,他身下的土湿了。
一滴清露顺着断经草茎爬上来,地落进他嘴里。
他闭着眼,却见了——地底有无数微弱的心跳:焚典老医临终的、拒救妇人悔恨的、病儿没说完的。
那些心跳撞着他的,像两片雪融成水,像两簇火汇成光。
原来...死的时候,也能被听见。他轻声说,手从土中抽离。
掌心心纹彻底消散,泥土里却浮出半行古篆:赎尽处,即是新生。
极北的猎人家,炉火烧得正旺。
五岁的小铁蛋蹲在火边,把冻红的手往炉壁上贴。
从前他能听见雪下的心跳、风里的脉搏,可这两日,那些声音突然淡了。
他撅着嘴正要抱怨,门一声开了——隔壁的阿婆捂着肚子踉跄进来,额角全是汗。
小铁蛋盯着阿婆发白的脸,突然扑过去攥住她的手。
他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该把自己的热乎气儿渡过去。
阿婆的手冰得扎人,可小铁蛋没松手。
炉火把两个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像两簇抱在一起的火苗。
炉火把两个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像两簇抱在一起的火苗。
阿婆额角的冷汗渐渐收了,原本攥紧小铁蛋的手松开来,覆在他冻红的手背上:暖...暖得人心尖发颤。小铁蛋歪着脑袋看她,睫毛上还挂着刚才急哭的泪珠:阿婆肚子不疼了?
不疼了,不疼了。阿婆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块硬邦邦的烤鹿肉塞给他,铁蛋这手是菩萨给的,明儿个阿婆让你爹去村头立块碑——话没说完,外头忽然传来雪板压过雪地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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