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点余晖将天边染成暧昧的绛紫色。废丹房前的空地上,凉意渐起。
张老头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粗茶,咂咂嘴,意犹未尽。他将那套磨得发亮的茶具仔细收好,搬起破凳子,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回了自己的小屋。
屋里没点灯,只有破窗漏进的些许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他也没在意,摸黑将茶具放好,然后在那张硬板床上坐下,床板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盘起腿,并没有像寻常修士那般打坐练气,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倾听什么。屋外,山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弟子练功的呼喝声,甚至更远处溪流淙淙声,都异常清晰地钻入耳中。
还有…隔壁废丹房里,那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无数失败丹药残留的复杂气息,以及更深层处,一丝被掩盖得极好的、极其微弱的…异样波动。
张老头嘴角那抹习惯性的、看似迷糊的笑意淡了下去,浑浊的老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品鉴一坛被埋没了百年的老酒。
“唔…火毒、药渣、怨念…还有点别的东西…”他低声嘟囔,声音在黑暗里几乎微不可闻,“藏得还挺深。”
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老了,熬不得夜喽,睡觉睡觉。”
他脱掉外衣,扯过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就那么和衣躺下,几乎是脑袋刚沾到那用旧衣服卷成的枕头,均匀而轻微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这一夜,废丹房区域格外的“安静”。往日夜里偶尔会从丹炉残骸里冒出的、扰人清梦的怪异轻响或者磷火般的光点,似乎都识趣地蛰伏了起来。
……
第二天,日上三竿。
张老头才伸着懒腰,从木屋里钻出来,手里依旧提着那把秃毛扫帚。
他眯着眼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打了个哈欠,这才开始他“正式上岗”第一天的洒扫工作。
动作依旧慢吞吞,有气无力。扫帚划过地面,与其说是清扫,不如说是在绘制某种抽象的画。灰尘扬起,在阳光下发着光,然后慢悠悠落下。
扫了没几下,他就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嘟囔着:“这老腰…得省着点用。”
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去泡杯茶歇会儿,就听到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小路那头传来。
还是那个黝黑壮实的身影——王铁柱。
少年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混合着困惑、疲惫却又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的表情。他眼圈有点发黑,像是昨夜没睡好,但眼神却比昨天明亮了许多。
“老…老先生!”王铁柱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对着张老头就又是一个大礼。
“哎,怎么又是你?”张老头拄着扫帚,看着他,“小子,昨天跟你说的都是瞎扯淡,可别当真啊,练岔了气可别赖我老头子。”
“不!不是的!”王铁柱连忙摆手,语气激动,“弟子…弟子昨夜回去,实在无法静心,想起您老的话,就…就鬼使神差地试了试…”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弟子没敢直接冲击关隘,就按您说的,试着…试着把灵气分出一丝,从旁边那条从来没人走过的细脉里慢慢绕…一开始胀痛得厉害,差点以为真要走火入魔了!可后来…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丝灵气竟然真的绕过去了!虽然就一丝,而且慢得要命,但…但堵在那里的疙瘩,好像…好像真的松了一点点!”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虽然修为没立刻突破,但一整年都没动静的瓶颈,真的松动了!老先生,您…您是不是哪位隐世的高人?弟子有眼无珠,昨天还…”
张老头听得直挠头,一脸“你在说啥我咋听不懂”的表情:“啥绕不绕的?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试啊?运气好,运气好而己!年轻人火力壮,磕磕碰碰自己就好了,跟我老头子可没关系。”
他赶紧撇清关系,一副怕惹上麻烦的样子。
王铁柱却认定是老先生低调谦虚,不肯承认,眼神里的崇拜和热切几乎要溢出来:“不!一定是老先生指点之功!求老先生…”
“打住打住!”张老头连忙打断他,“我可没工夫指点你,没看我正忙着呢吗?地还没扫完呢!”
他挥了挥扫帚,做出赶人的架势。
王铁柱却像是得到了什么暗示,猛地一把抢过张老头手里的扫帚,干劲十足地说道:“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老来!弟子帮您扫!您歇着就好!”
说着,也不等张老头同意,就抡起扫帚,虎虎生风地打扫起来。他力气大,动作又猛,顿时弄得废丹房前尘土飞扬,乌烟瘴气。
张老头被呛得连连后退,看着那少年卖力的背影,哭笑不得:“哎哎…轻点轻点…那是扫地不是劈柴…我的茶具还在外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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