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镇卫生院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来苏水和中药混合的味道。
味道不难闻,但很寡淡,像泡过许多遍的茶叶,闻久了让人心里发空。
王尔学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右手吊着绷带,打着厚厚的石膏,像一截新刷了白漆的木桩。胳膊上传来的阵阵钝痛,远不如心里那场坍塌来得猛烈。
他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因为受潮而泛出的、一圈圈淡黄色的水渍。
那水渍像一幅潦草的地图,他却在上面看到了孙大成那张古铜色的脸。
黑格尔!
这个词,像一个鬼魂,在他脑子里飘来荡去。一个农民,一个他眼里的庄稼汉,用他最引以为傲的武器,把他打得丢盔弃甲。
他所有的优越感,他燕京大学的文凭,他自诩的“精神世界”,在人家一句“任何精神都得跟现实挂钩”面前,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想起了自己那天的蠢样。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拼命展示着自以为华丽的羽毛,却不知道对方眼里,看到的只是一只毛色普通的家禽。
他追求王玉霞,真是因为爱吗?
现在想来,那不是爱,那是一种知识分子的傲慢,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拯救”。
他把自己当成了骑士,把王玉霞当成了被恶龙囚禁的公主,而孙大成,就是那头愚昧、落后、只懂种地的恶龙。
结果,他一头撞上去,才发现那不是恶龙,是一座山。他被撞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王尔学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这一生,顺风顺水,从未受过这样的挫败和羞辱。
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人扒光了,扔在杨柳镇小学的土路上,被来来往往的目光反复碾压。
病房门被推开,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蔡梅拎着一个搪瓷饭盒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宇间拧着一股散不去的烦躁。
她刚才在卫生院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县公安局的领导去了电话。电话里,她被毫不留情地训了一顿。
“蔡梅同志,你的党性原则呢?”
领导的声音隔着电话线都带着火气。
“你是一名人民公安,不是江湖莽汉!怎么能随随便便对群众动手?还把人打骨折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社会影响有多坏?你这个季度的评优,我看是不用想了!”
她捏着电话,一句话也辩驳不出来。是她冲动了,是她没控制住火气。她一听到有人敢骚扰自己的师娘,脑子里的那根弦就断了。
可现在,她得为自己的冲动负责。领导命令她,在对方伤好之前,必须请假全程陪护,医药费、营养费,也都由她个人承担。
所以,她现在一看到病床上这个“受害者”,心里就堵得慌。
这哪是个人,这是她这个季度的奖金,是她的评优资格,是她本该去追查案子的宝贵时间。
“吃饭了。”
她把饭盒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饭盒里是白米饭,上面盖着炒白菜和几片薄薄的腊肉。在这个年月,已经算是病号饭里的高等待遇了。
王尔学闻到饭菜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蔡梅皱了皱眉,还是伸手扶了他一把。
她的手很有力,隔着病号服,他都能感觉到她胳膊上结实的肌肉。
坐起来后,王尔学看着饭盒,又看看自己吊着的右手,叹了口气。
“怎么了?”
蔡梅没好气地问道。
“还嫌饭菜不好?”
“不是!”
王尔学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脆弱又无奈的表情。
“我……我左手也使不上劲。之前你那一拧,好像把这边的筋也给别着了,现在连筷子都抓不稳。”
他说着,试探性地伸出左手,五根手指颤巍巍地,像是风中的落叶,刚碰到筷子,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蔡梅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她当公安这么久,审过的流氓骗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点小伎俩哪里看不穿。
当时她用的擒拿手,讲究的是一招制敌,精准控制关节,根本不可能伤到另一只胳膊。这小子,分明是在装蒜。
“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难道要我喂你不成?”
“我……”
王尔学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你要是不喂,那我就不吃了。反正……反正我现在也是个废人,饿死算了。”
他这副耍无赖的样子,彻底引爆了蔡梅压抑了一路的火气。她本就因为被领导批评而憋着一肚子火,现在这姓王的居然还敢得寸进尺,想占她的便宜。
“好啊!想饿死是吧?行!我成全你!”
蔡梅冷笑一声,端起饭盒,拿起筷子,当着他的面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她吃得很快,腮帮子鼓鼓的,像是跟饭有仇。
白菜被她嚼得嘎吱作响,米饭被她呼噜呼噜地扒进嘴里。她就是要让他看着,馋着,让他知道,跟他耍心眼,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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