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碾过坑洼的乡间土路,扬起阵阵黄尘,裹着麦秸秆的气息飘进车窗。
望着窗外掠过的熟悉村舍与连片绿油油田地,李婶满心雀跃,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嘴里不住念叨着“总算要到家了”;
李九明却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晃动的车板上,心里翻涌着愧疚、迷茫与焦虑,千头万绪缠得他喘不过气,母子二人心境判若云泥。
吉普车“吱呀”一声刹在院门口,扬起的尘土还没落定,李婶就扶着门框直起身,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这声刹车,总算把她和李九明从县医院盼回了家。
此时刚过下午四五点,批斗张三强的工作前几天就结束了。
天儿依旧冷,风刮在脸上带着凉意,但离春节只剩十几天,红春联的影子已在不少人家门框上露头,村里的热闹劲儿渐渐浓了,大街上三三两两站着闲聊的村民,一瞧见李家院外这少见的吉普车,目光齐刷刷全聚了过来。
李九明穿着一身没了帽檐、卸了肩章的普通绿军装,从车上下来时,步伐稳健得跟常人没两样——虽说装了条假腿,可在县医院养了这些日子,早已练熟了适配的步子,不显半分狼狈。
他刚站稳,隔壁的杨大爷就揣着袖子跑了出来,嗓门洪亮:“九明可算回来了!”说着就伸手去搬车上的大包小包,锅碗瓢盆、换洗衣物裹在包袱里,堆得老高,都是母子俩在医院住了些时日攒下的家当。
附近的邻居也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恢复得咋样、啥时候到家的。
李婶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觉得事儿都定妥了,立马转身从车上拎出一个布口袋,抓出一把把水果糖往乡亲们手里塞,糖纸花花绿绿的,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大伙儿尝尝鲜!”她嗓门提得老高,脸上满是藏不住的骄傲与自得,“咱九明出息了,往后要去杨集供销社吃皇粮啦!那可是公社的正经差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月还有工资拿,是实打实的铁饭碗!”
乡亲们接过糖,嘴里不住地夸赞:“哎哟,九明可真有本事!”
“李婶你这下可享福了!”
艳羡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李九明身上,李婶听着这些奉承话,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一个劲儿地摆手:“都是孩子自己争气,也托大伙儿的福!”
可她绝口没提后天的婚期——这事儿得瞒着,万一让陈小芳知道了闹起来,好好的日子就搅黄了。
李九明也跟着点头招呼,可目光扫过斜对门的院墙时,脸上的笑意倏地淡了——那是陈国强家,往常他一回来,陈国强早该蹦着出来接他,可今儿个院门紧闭,连个人影都没露。
一丝苦涩顺着喉咙往下沉,李九明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他太清楚这沉默的缘由,陈小芳的事情,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和曾经亲如兄弟的陈国强隔在了两边。
送走客套了半天的驾驶员,李婶又留邻居们进屋坐坐,可天快擦黑,各家都要张罗晚饭,大家寒暄几句便陆续散去。
母子俩刚把车上的东西搬到院里,李叔就拉着他们说起了公社这几天的新鲜事,话头一转,就提到了张大妮流产、最后张家被批斗游街的事:“我去公社医院看过大妮了,一直没来得及去县医院跟你们说。”
李婶和李九明听得心里猛地一惊,面面相觑。
李婶先缓过神,拍了下大腿:“怪不得刚才咱家门口停吉普车,国强他们家没一个人出来看热闹,原来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转头看向九明,眉头微微蹙着,语气一下子郑重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九明,这事儿不能拖。咱现在就把东西归置利索,带上两包点心当伴手礼,这就去国强家看看。”
说着她抬手拍了拍九明的胳膊,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坚定:“大妮遭了这么大罪,咱理应去探望;你和国强那点隔阂、还有你工作和后天结婚的事,也该当面说开。小芳那边,也得托他们家帮着劝劝,咱姿态放低些,都是乡里乡亲,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解不开的结。”
李叔点点头:“这样最稳妥,免得往后再生隔阂。”
李九明攥着衣角,心里五味杂陈,却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便默默点了头。
一家三口没再多耽搁,简单归置了行李,李婶从柜里翻出两包用牛皮纸包着的点心揣在怀里,便朝着陈国强家的方向走去。
两家本就是隔壁邻居,转个身、迈两步就到了。这段路短得可怜,李九明的心跳却快得像擂鼓,手心沁出了细汗。他一遍遍在心里琢磨:见到国强该说啥?他会不会压根不搭理自己?想起以前两人光着膀子在田埂上跑、夜里挤一个被窝说悄悄话的日子,再对比如今的隔阂,愧疚和紧张像藤蔓似的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陈家的院门,只盯着脚下的土路,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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