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屿踏进沈家老宅那间过于宽敞、显得冷冰冰的会客室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精心粉饰过的尴尬。他的母亲，沈夫人，正端坐在主位的沙发上，脸上是得体的微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而真正吸引沈屿目光的，是安静坐在她侧方沙发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很瘦，这是第一印象。穿着一身看起来质地不错但略显宽大的衣服，更衬得他有些单薄。他微微低着头，双手规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尖下意识地蜷缩着，透露出主人的紧张。柔软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额头和眉眼，只能看见一小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鼻梁，和轻轻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唇。
这就是苏家那个据说因为幼年意外而失语的小儿子，苏言。也是他母亲精挑细选后，认为最适合在现阶段塞给他的“结婚对象”——一个足够“安静”，不会惹是生非，又能帮沈屿抵挡家族内部某些不必要的联姻提议的“工具”。
“小屿，来了。”沈夫人笑着开口，打破了沉寂，“这是苏言，苏家的小儿子。苏言，这就是沈屿。”
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个安静的身影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头。
刹那间，沈屿对上了一双眼睛。
很干净的眼睛，瞳仁是清浅的褐色，像浸在水里的琉璃。因为紧张，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扑闪着，但眼神里并没有沈屿预想中的怯懦或讨好，反而是一种……近乎坦然的安静，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好奇，静静地看向他。
沈屿心中那点因为被安排婚姻而产生的不耐烦，奇异地淡去了些许。至少，这双眼睛不让人讨厌。
他迈步走过去，在苏言对面的沙发坐下，高大的身躯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商人本能的打量目光，看着眼前的“联姻对象”。
苏言在他的注视下，耳尖慢慢泛起一层薄红，但他并没有躲闪，依旧安静地回视着，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沈夫人见状，连忙打圆场：“苏言他……情况比较特殊，不太爱说话，但性子是顶好的，又乖又懂事。”她这话说得委婉，实则点明了对方是个哑巴的事实。
沈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却未从苏言脸上移开。他忽然生出了一丝探究的欲望，想看看这个被家族推出来作为交换筹码的“小哑巴”，会有什么反应。
“我们的婚约，你知道了？”沈屿开口，声音是惯常的平稳，不带什么情绪，像是在确认一桩生意。
苏言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认真的乖巧。
“和我结婚，可能不会有你想象中那些……正常夫妻该有的东西。”沈屿说得直白，近乎冷酷，“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伴侣，你需要苏家能通过这桩婚姻得到的利益。各取所需，明白吗？”
这话说得近乎残忍，却是沈屿认为最有效率的沟通方式。他预期会看到对方露出受伤、难堪或者至少是失落的表情。
然而，苏言只是再次点了点头。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像投入湖面的小小石子，在他唇角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还有一丝……了然的宽容？
沈屿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苏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身旁拿过一个小巧的便签本和一支笔——看来这是他与人沟通的常备工具。他低下头，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笔，快速地写了几行字，然后撕下那一页，双手拿着，递到沈屿面前。
沈屿垂眸看去。
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带着一种不符合当下紧张气氛的沉静：
“沈先生，您好。我明白的。请放心，我会很安静，不会给您添麻烦。”
很官方，很懂事，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回应。完全符合沈屿对“工具人”的一切要求。
可不知怎的，看着这行过于懂事乖巧的字，再看看眼前这人安静得仿佛没有存在感的样子，沈屿心里某个角落，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拂过。
他接过纸条，指尖无意中碰到了苏言微凉的指尖，对方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迅速缩回了手。
沈屿摩挲着手中的纸条，抬眼重新看向那双清澈的琉璃色的眼睛，忽然勾了勾嘴角，一个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莫名笃定的称呼脱口而出：
“好。”沈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玩味，“……小哑巴。”
这三个字落下，苏言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抹薄红迅速从耳尖蔓延到了脸颊，像是白玉染上了胭脂。
沈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因为被安排而产生的不快，似乎又被冲淡了一些。
也许，养这么一个安静、懂事、还会脸红的小东西在家里，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难以忍受。
至少，看起来……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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