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沟。
八路军临时总部。
村口的黄土坡上，远远出现一队人马。
几名军官骑着骡子在前，后面跟着一队挑夫，吭哧吭哧地抬着几只鲜红刺目的木箱，在这片灰黄的山沟里显得格外扎眼。
二战区长官部的朱参谋长到了。
副总指挥带着几名参谋迎上前，脸上带着爽朗的笑，远远就伸出手：
“欢迎！朱参谋长一路辛苦！百川兄太见外了，还劳你专程跑这一趟！”
话是热的，但那热情底下却透着分寸清晰的疏离，公事公办的味道明显。
朱参谋长赶忙翻身下骡，利落地整了整军装，同样堆满笑容，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副总指挥的手：
“副总指挥言重了！
卑职奉命前来，代表阎长官和二战区全体同袍，向贵军光复大同、取得空前大捷，致以最诚挚的祝贺！
阎长官军务繁忙，实在无法脱身，特命卑职向副总指挥、以及全体八路军将士致歉！”
“哎呀，太客气了！百川兄坐镇克难坡，统筹全局，担子重啊，我们能理解，完全理解！”
副总指挥笑着，引着朱参谋长走向总部那几间简陋的平房。
双方落座，勤务兵端上山里采的老荫茶，粗粝涩口。
朱参谋长捧着粗瓷碗，连声说着“好茶，别有风味”，目光却飞快地扫视四周：
土墙斑驳，木桌陈旧，墙上挂着手绘的粗糙地图，参谋人员穿着带补丁的军装来回忙碌，除了一部电话机，几乎看不到任何现代指挥所的痕迹。
他心下暗惊：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指挥打下了大同？
寒暄尽是些场面话，来回兜转。
祝贺胜利，赞扬英勇，强调团结，共勉抗战。
听起来热络，但每字每句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滴水不漏。
偶尔话题触及大同缴获和后续布防，副总指挥总是哈哈一笑，用“战士们拼命”、“运气还好”、“尚在清理统计”之类的话轻巧带过。
朱参谋长心领神会，绝不深入追问。
停留不足一个钟头，该说的话已尽。
朱参谋长使个眼色，随行人员立刻将那几口红漆箱子抬进屋，当众摆开。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主要是些锦旗，略表寸心！另有阎长官特批的一点慰劳金和用品，给弟兄们略微改善伙食！”
朱参谋长笑着介绍。
早有准备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相机镁光灯噼啪闪烁，记录下这“精诚团结”的慰劳场面。
手续完毕，场面做足，朱参谋长便起身告辞，毫不拖泥带水。
副总指挥也不挽留，亲自送至村口，望着那队人马驮着空箱子，消失在黄土梁子后面。
回到指挥部，几个年轻参谋好奇地围上来。
“老总，快看看二战区都给咱送啥好东西了？”
副总指挥哼笑一声，用脚尖轻踢了一下箱子：
“自己看吧。阎老西的‘心意’，还能是啥？”
箱子打开。
一箱是叠得整齐的十几面锦旗，红绸黄穗，绣着“抗战干城”、“民族先锋”、“勋猷共仰”、“威震华北”等金光闪闪的大字。
一箱是码放整齐的一百块现大洋，泛着冷硬的光泽。
还有一箱，是些包装精美却分量极轻的罐头、洋酒、香烟，花花绿绿，在这艰苦的山沟里显得突兀而奢侈，既不顶饱也不解渴。
“嘁！就这？”
一个年轻参谋忍不住撇嘴，
“一百块大洋？他打发要饭的呢？咱们牺牲那么多同志打下大同，他就给这点？”
“还有这些玩意儿，”
另一个参谋拿起一瓶洋酒看了看又丢回去，
“够谁分的？净整这些没用的花架子。”
副总指挥背着手，看了看那堆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已料到。
他摆摆手，语气平静：
“行了，别嚷嚷了。大洋登记入账，锦旗收好，以后宣传用得着。
吃的喝的，分给后方医院的重伤员，也算他阎长官给伤员们做了点贡献。”
他掏出烟袋锅，慢条斯理地按上烟末，划火柴点燃，深吸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他能来，就已经不容易了。还指望他真给咱们送枪送炮？”
“他阎老西啊，是既怕咱们饿死，又怕咱们吃饱。这点东西，正好。”
语气里没有恼怒，只有洞悉世情的淡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他看着战士们收拾东西，突然转头对参谋沉声道：
“通知下去，立刻准备转移！此地不宜久留！”
……
大同城南，原伪警察学校。
独立师临时指挥部。
膏药旗已被扯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旗杆。
院子里弹坑累累，碎砖烂瓦堆积在墙角。
指挥部内电话线密如蛛网，参谋们进出匆匆，脚步声急促而有力。
屋里烟雾缭绕。
师长掐灭烟头，目光扫过李云龙、赵刚、几位纵队司令以及新近编入的宋支队长，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昂扬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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