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等吃完饭,”张甯的目光没有离开灶膛里跳动的火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现在边烧火边看就行。拿来吧。”
“那敢情好!”二伯母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她知道这个侄女的脾气,看似清冷,实则最是外冷内热,只要你拿出真心,她从不拿捏姿态。“那敢情好!琳琳,还不快谢谢你姐!”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围裙擦了擦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张甯,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赞叹,“小甯啊,这次期末考试,又是第一吧?我听你爸说了,市里重点高中,几千个尖子生呢,你还能回回考第一,真是给咱们老刘家……呃,给你妈长脸!”
她话到嘴边,顿了一下,又巧妙地转了个弯。这个小小的口误,像一粒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张甯心中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但她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张甯知道,二伯母没有恶意,恰恰相反,在座的这些人里,二伯母是待她最真诚的一个。但这份真诚的背后,是更深层次的、现实的考量。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二伯母因为只生了两个女儿,一直都处在一种微妙的、需要不断证明自己价值的焦虑之中。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的学业上。而张甯,这个市重点高中的年级第一,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值得夸耀的“别人家的孩子”,更是一个活生生的、可以触摸到的“希望样本”,一个能为自己女儿的未来,提供最直接、最有效帮助的“宝贵资源”。
张甯的存在,对她而言,是一种互惠互利的联盟。她用自己的善意与接纳,换取张甯为她女儿提供的、无价的学业指导。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属于女人们之间的、最原始的“结盟”。
所以,在这间厨房里,张甯不是那个“外人”,不是那个“拖油瓶”。
她是“宁姐”,是能解开数学难题的“学神”,是一个拥有着独特价值的、被需要的存在。
这份“被需要”,让她得以在这座孤岛上,找到一块可以暂时落脚的、坚实的礁石。
“哎!”堂妹琳琳如蒙大赦,一溜烟地就跑回了自己房间,片刻之后,便抱着一本练习册,献宝似的冲了回来。
小小的厨房里,迅速形成了一幅奇异而又和谐的画面。
张甯依旧稳稳地坐在那条小板凳上,左手拿着火钳,有条不紊地控制着灶膛里的火候,右手接过堂妹的练习册,摊在自己膝上。初二的物理题对她而言,简单得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琳琳和小堂妹雯雯一左一右地挤在她身边,像两只求知若渴的小鹌鹑,崇拜地看着她。而二伯母,则一边利落地给大鱼开膛破肚,一边侧着耳朵,欣慰地听着。
“你看这道题,”张甯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这间被油烟和水汽充斥的厨房里,开辟出了一片属于逻辑与理性的、清晰的真空地带,“它问的是,用一个定滑轮和一个动滑轮组成的滑轮组,匀速吊起一个一百牛的重物,最少需要用多大的力。你错在哪儿了?”
琳琳凑过去,指着图上自己画的、一团乱麻般的受力分析,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我把绳子的段数数错了,我以为是四段,就直接用一百除以四了……”
“滑轮组省力的核心,不是看你画了多少根绳子,而是看有多少段绳子,在直接‘承担’那个动滑轮和重物的总重量。”张甯拿起一支铅笔,在那张草图上,轻轻地画了一个圈,“你看,这个动滑轮,有几段绳子在向上拉它?”
“两……两段?”
“对,”张甯点了点头,她的讲解,没有丝毫多余的废话,精准得如同一把手术刀,“所以,在不考虑滑轮自重和摩擦力的情况下,你的拉力,就是总重量的二分之一。是五十牛,不是二十五牛。这叫‘受力分析’,物理学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你得先找到那个核心的、需要被解决的‘受力体’,然后去看它周围,有多少个‘作用力’在拉它,或者推它。搞清楚这个,就不会错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新的木柴添进灶膛。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冷酷的、理性的光芒。她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在惊涛骇浪中,一眼就能看穿那最根本的、驱动着所有风暴的洋流走向。
“姐,你好厉害啊……”琳琳看着那瞬间变得清晰明了的图解,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老师讲了好几遍,我都没听懂。”
张甯没有回应这份赞美,只是将练习册翻到了下一页,淡淡地问道:“还有哪里不会?”
她沉浸在这种纯粹的、逻辑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暂时地,从那个名为“张甯”的、充满了尴尬与疏离的角色中抽离出来。在这里,没有血缘,没有亲疏,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品。只有问题,和答案。只有因,和果。一切都清晰,分明,且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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