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太医院内灯火渐次亮起,映照着廊下匆匆往来的医官和药童的身影,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紧张。苏晚晚端坐于值房内,面前摊开着张明德整理出的问题账册摘要,以及那张被清水洇出异样的药方存底。证据正在一点点汇聚,指向那个盘踞太医院多年的阴影——李守仁。
但她知道,仅凭这些,还不足以将李守仁及其党羽连根拔起。李守仁浸淫宫廷多年,深谙自保之道,必定留有后手。贸然发难,若不能一击即中,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有机会销毁证据、挟裹人脉反扑。
必须敲山震虎,逼他自乱阵脚。
“张太医,”苏晚晚唤来张明德,声音平静无波,“明日一早,你以核对药材库存为名,带人去查王录事负责的丙字库,尤其是那几批记录‘损耗’最多的犀角与麝香。动静不妨闹得大一些。”
张明德心领神会,这是要明着敲打王录事,也是敲给李守仁看的。“属下明白。”
“还有,”苏晚晚指尖点了点那张问题药方,“去查清楚,周太医开方那日,除了当值的档案室书吏,还有谁进出过档案室,尤其是……李副院判身边的人。”
“是。”张明德领命而去。
苏晚晚独自留在值房,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她在等,等李守仁的反应。这条盘踞太医院多年的“地头蛇”,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次日清晨,张明德带人前往丙字库的举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立刻在太医院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王录事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几次想派人去给李守仁报信,都被张明德以“公务要紧”为由拦下。库房内,翻箱倒柜,核对账册与实物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外面,引得众多太医、药童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李守仁在自己的值房内,听着心腹的禀报,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苏晚晚动作如此之快,如此直接!查丙字库,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王录事是他的人,丙字库的猫腻,他心知肚明。
“好个苏晚晚!仗着皇上几分宠信,便如此咄咄逼人!”李守仁咬牙切齿,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不能坐视王录事被拿下,否则,顺藤摸瓜,很快便会查到他头上。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心腹药童低声道:“去,给胡掌柜递个话,就说……风紧,让他把尾巴收拾干净。另外……”他声音压得更低,“让‘那边’的人,给咱们的苏院使,再添点堵。”
药童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守仁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平复心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惯有的、看似敦厚的笑容,迈步向苏晚晚的值房走去。他不能躲,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得坦荡。
“苏院使。”李守仁踏入值房,拱手笑道,“听闻院使正在清查库房?此乃正务,老夫理当配合。只是不知,院使突然查库,所为何故?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他语气关切,仿佛真心为太医院着想。
苏晚晚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不答反问:“李副院判来得正好。本院使正有些疑问,想向副院判请教。”她拿起那本问题账册,“这近三年来,人参、犀角、麝香等贵重药材,‘损耗’惊人,远超常理。副院判执掌太医院庶务多年,可知其中缘由?”
李守仁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哦?竟有此事?院使有所不知,药材存储,本就易有损耗。尤其犀角、麝香等物,易受虫蛀、受潮,加之宫中用量不定,有时存放日久,品质下降,只能报损。至于人参,或许……是前些年采买的品质良莠不齐,有些确已霉变。此事,老夫也曾向内务府反映过,奈何……唉,采办之事,非太医院能全权做主啊。”他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内务府和客观原因。
“原来如此。”苏晚晚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却又话锋一转,“那不知,负责验收登记的王录事,可曾严格把关?这些‘损耗’之物,最终又是如何处置的?是当场销毁,还是另有流向?”
李守仁眼皮微跳,强笑道:“自然是按规矩销毁。具体事宜,都是王录事经手,老夫……毕竟精力有限,难以事事亲力亲为。”他再次将王录事推了出来,准备弃车保帅。
“副院判辛苦了。”苏晚晚语气淡然,“既然王录事责任重大,那此番核查,便更要仔细些,也好还他一个清白,免得外人说我们太医院管理不善,徒惹非议。”她句句在理,却字字如刀,逼得李守仁无处可退。
李守仁脸色微变,知道苏晚晚这是铁了心要查到底,心中恨极,却只能勉强维持笑容:“院使所言极是,是该查个明白。”
就在这时,张明德匆匆进来,瞥了一眼李守仁,欲言又止。
“何事?但说无妨,李副院判也不是外人。”苏晚晚道。
张明德这才躬身禀报:“院使,丙字库初步核查,发现三批标记‘霉变销毁’的犀角,实际库存与记录不符,且有以次充好之嫌。另外……在王录事的值房内,搜出了几本未入公账的私册,记录了一些……不明的银钱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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