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将皇帝的脸割成明暗两半。他左手攥着半块玉圭,指节因用力泛白,右手却轻轻覆在赵宸手背上——那只手滚烫,像块刚从火盆里捞出来的炭。
“吾儿...”皇帝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尾音直打颤,“受苦了。”
赵宸的手指在龙案上微微蜷缩。他能感觉到,皇帝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手套渗进来,烫得他心口发疼。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三岁那年他被抱上龙椅时,父亲的手也是这样覆在他手背,可那时他只觉得烫,像被火烤着。
“父皇。”他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青铜,“您说这些...是真心话?”
皇帝的手顿了顿。烛火在他眼角的皱纹里跳动,照见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旧疤——那是二十年前,他亲手给先皇守灵时,被叛军的箭簇划的。赵宸记得,小时候他总爱摸这道疤,父亲就会笑着刮他鼻子:“这是父皇给你挣的江山。”
“真心话。”皇帝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泪痣都在抖,“你三岁那年,母后带你去太液池看锦鲤。你蹲在栏杆边,小手指着水面喊‘鱼儿鱼儿’,母后给你买了串糖葫芦,你吃得满脸都是糖渣...那会儿多好啊。”
赵宸的喉咙发紧。他确实记得那串糖葫芦,山楂酸得他直龇牙,可父皇说“这是御膳房的手艺”,他就硬着头皮啃完了。后来母后被带走那天,他攥着空糖葫芦棍儿跪在寝宫外,求了整整三天。
“后来母后走了。”皇帝的声音突然哽住,“我让人把你送到漠北,想让你远离这些纷争。可你偏要回来,偏要查当年的事...你可知,你每查一步,就有人在背后捅我刀子?”
赵宸的手指收紧。他想起三天前在乱葬岗,那个被剥了皮的细作胸口刻着的“赵”字——是父皇的姓氏。他又想起昨夜在午门,金甲卫举刀时喊的“大皇子令”——是赵恒的面孔。
“您早知道。”他说,“您早知道玉圭是钥匙,早知道幽冥门要复出,可您还是杀了我爹,囚了我娘,烧了我的宅子...您到底要什么?”
皇帝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松开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龙袍前襟洇出大片水痕:“我要什么?我要这天下太平!你爹死了,我让人把他的牌位供在太庙;你娘走了,我把她的画像挂在慈宁宫;你被通缉时,我让人在城门口贴告示说‘镇北王有功,着即召回’...可你呢?你偏要跟我对着干!”
赵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三年前在漠北,他收到皇帝的密信,说“玄甲军缺粮,速回”。结果他带着三千骑兵赶回来,只见到满营的尸体——粮草被掺了沙土,马料被换了草料,连他最信任的百夫长,都被灌了哑药,死在马厩里。
“您派来的粮草,掺了马钱子。”他说,“您杀的,不是敌人,是我玄甲军的兄弟。”
皇帝的身体剧烈颤抖。他突然抓住赵宸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又怎样?你以为我愿意?我如果不这么做,幽冥门的人会屠了整个京城!你娘带着玉圭私奔,他们说要在漠北设坛祭天;你爹藏着半块玉圭,他们说要联合北戎...你以为我想当这个背锅的皇帝?”
赵宸的手腕生疼。他望着皇帝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小时候,父皇带他去猎场,他射偏了箭,父皇拍着他后背说“下次再努力”。那时的父皇,腰板挺得笔直,眼里有光。
“那现在呢?”他问,“您让我去漠北,给我虎符,说三个月不回来就让位给赵恒...您是真的想让我找镇北碑,还是想借幽冥门的手除掉我?”
皇帝的手松开了。他瘫坐在龙椅上,望着头顶的蟠龙藻井,像尊褪了色的泥菩萨:“我老了。”他说,“这龙椅坐了三十年,我早就坐够了。赵恒要皇位,给他便是;大乾要安稳,牺牲我一个儿子...值了。”
赵宸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昨夜在午门,皇帝说“这天下从来不是我的天下”;想起今早高阳说“将军,您右肩的胎记,和我娘当年画的红痣好像”;想起刚才皇帝抚他手背时,那温度烫得他几乎要落泪。
“父皇。”他轻声说,“您...后悔过吗?”
皇帝突然笑了。他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玉圭,递到赵宸面前:“拿着。”他说,“去漠北吧,找到镇北碑,关住那东西。要是...要是你回不来,我让人把你的牌位,和母后、你爹的,都供在太庙。”
赵宸接过玉圭。两块玉圭在他掌心发烫,像两团烧红的炭。他望着皇帝,突然发现对方鬓角的白发比三天前更多了,连龙袍上的金线都失去了光泽。
“那我娘的棺椁...”他问,“真的在漠北的无名雪山?”
皇帝的身体一震。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烛火突然“噼啪”一声,烧断了灯芯,殿里顿时暗了下来。赵宸看见皇帝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乾元天命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乾元天命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