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芯子爆了个灯花,刺啦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大帐里显得格外扎耳。昏黄的光只能照亮军案一角,摊开的边关舆图被灯影压得更加厚重,墨线勾勒的山川形胜透着一股生硬的冷气。空气凝得能拧出水来,混着血腥味、铁锈味,还有一股子刚从死人堆里带回来的、带着冻土气息的腐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上,每喘一口气都费力。
赵宸解下臂甲和护腕。指关节有些发僵,冻得颜色有些不对劲的浅,像是上好的玉色。上面沾了点发乌的血痂,干掉后紧绷着皮肤。他有些迟缓地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子擦拭,一下又一下,动作机械。冰冷的甲片散在案几上,在油灯跳跃的微光下反射着点点幽冷的光斑,如同昨夜冻杀狄戎箭矢、冻毙狄戎骑兵的寒气残余。
帐帘悄无声息地掀开一条缝,夜风卷着刺骨的寒气猛地灌入,吹得灯苗扑簌着矮了一大截。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带着风雪寒气的身影几乎是贴着地滑了进来。来人脚步轻得像是没有分量,动作又快又稳,径直走到军案前三四步的地方站定,单膝点地。是玄甲卫的暗哨头目。
来人没说话,只是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块小小的、边缘还带着新鲜断茬的玉佩碎片。正是老王头从木砧上硬生生掰断、攥在手心、沾满老血的那一半断玉。那螭龙的尾部扭曲着,断在冰冷的掌心里。
赵宸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那半截断玉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案上油灯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那点幽蓝仿佛比冰锥钉着的时刻更加凝固了几分,像是水银被冻在了深渊。帐内死寂,只剩下灯油燃烧细微的噼啪声。过了足足有七八息,他才像是刚刚留意到来物,极其随意地将擦拭指节的布子往桌案上一丢,发出轻微的噗一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去,两根修长冰玉似的手指,捻起了那半截断玉。
入手冰凉沉重,带着玉石本身的寒意,断口处有些尖锐的棱角,还有半凝固的血块糊在螭龙的爪子上,已经变得发黑。
赵宸捏着那块残玉,指腹缓缓摩挲过那个“稷”字。篆体的线条在他指尖下微微凸起,如同一条带着毒牙的冰冷小蛇。灯火晃荡,光影在他挺直如刀刻的鼻梁另一侧投下浓重的阴影。
“东西呢?”他开口,声音被帐内凝滞的空气压得极低,像雪珠敲在冻土上。
地上的暗哨头目依旧低垂着头颅,黑色的面甲下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夜的眼,没有丝毫情绪。“老王头……当场嚼碎了那半块‘稷’字玉。混着血和泥,咽下去了。冰锥在他手里化尽了。”他声音平板,如同诵读着一件与己无关的死物记录,“剩下半块玉料,连同化尽的冰水,他自己挖坑埋在灶膛灰底下最深一层,用脚踩得死紧。”言下之意,另一份沾满了老王头血与决绝的情报(或罪证),连同他刻骨的恐惧和莫名的忠诚,已经被那老军汉用最粗暴却也最彻底的方式埋藏,再难见天日。想再撬开那个老家伙的嘴,或者从他身上掏出点东西,除非把他骨头架子和埋的灶灰一起捣碎筛一遍。
赵宸摩挲玉佩的动作停住了。指腹停留在那个尖锐的、被冰棱挤碎的断口边缘。没有惊诧,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极深层次的疲惫缓缓漫上心尖,随即又被更冰冷的意念冻结。
他不再看那玄甲卫暗哨头目,只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姿态,如同拂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暗哨头目没有多一个字,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无,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静悄悄地后退两步,便再次融入厚重帘布外的黑暗风雪里,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帐帘重新落下,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声,世界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瞬。但那冰冷沉窒的空气依旧充斥每一个角落。
赵宸依旧捏着那半截冰冷的残玉,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断口边缘刮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腥甜铁锈味混着玉石本身的寒气渗入皮肤。那味道,混杂着战场上狄戎兵的恶臭膻腥,还有……昨夜风雪中无数鲜活生命瞬间被冰封抽干的绝望气息。
一股无法形容的厌倦,突然像冰冷的潮水一样汹涌袭来,狠狠拍打着心防堤坝。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灯影下如泼开的浓墨。几乎带倒了身下厚重的胡凳,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他没有看被带得挪开半寸的军案舆图,没有理会那盏明明灭灭、摇摇欲坠的油灯,径直迈步,走向帐外。
厚重的帐帘在他身形带起的风中猛烈鼓荡了一下。
门帘掀开,外面并非营地的嘈杂,而是一片死寂的角落。中军大帐侧后方,一处特意清空出来的小片空地。这里背倚着营地唯一的、一道两丈多高、被风霜和战争剥蚀得如同老人斑驳皮肤的粗糙土坯关墙,可以避开大部营区的灯火视线。深冬的寒意如同蛰伏的巨兽呼吸,每一次吐纳都带着刺骨的穿透力。地面上残留的薄雪,在深浓的夜色下呈现出一种灰蓝的色泽,反射着头顶那轮残缺月牙渗下来的、稀薄而冰冷的寒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乾元天命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乾元天命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