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无数个平凡的午后。
他忽然明白祖父说的“红尘一盏茶,冷暖自饮之”到底是什么意思。所谓命运,从来不是刻在镜子里的纹路,而是茶碗里浮浮沉沉的叶片,是街坊邻里递来的一碗热汤,是危难时挡在身前的脊梁,是雨过天晴后,石板路上那道弯弯的彩虹。
林不尽拿起紫砂壶,给每个人的茶杯里续上热水。茶香混着红糖姜茶的甜、排骨汤的鲜、绿豆汤的凉,在空气里酿成一种特别的味道,像极了生活本该有的模样——不只有苦,还有藏在褶皱里的甜。
王微亦忽然凑过来,小声说:“林老板,我那本《众生茶坊异闻录》出版了,出版社说要加印。”
“哦?”林不尽挑眉,“没把我写成只会偷懒的甩手掌柜?”
“怎么会。”王微亦翻开书,指着扉页上的插画——一个懒洋洋的掌柜,一个拿着录音笔的姑娘,柜台顶上趴着个半透明的少女,门口站着个拄拐杖的老头和一个面无表情的壮汉。画的角落写着行小字:“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对了,”王微亦忽然红了脸,“出版社问……能不能加个后记,写点关于‘老板娘’的故事?”
林不尽看着她眼里的光,像极了初遇那天,她捧着安神茶时眼里的好奇。他忽然笑了,拿起茶壶往她杯子里多加了半勺蜂蜜:“问小满吧,她知道的故事最多。”
柜台顶上的小满听见自己的名字,眨了眨眼,忽然伸手摘下辫子上的银杏叶,轻轻往王微亦的茶杯里一丢。叶片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打着转,像个调皮的逗号,悬在未完待续的时光里。
门外,老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修鞋摊的锤子敲得笃笃响,剪纸摊的红纸飘成了云霞,三花猫追着蝴蝶跑过青石板路,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阳光穿过茶坊的窗棂,在地板上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把所有平凡的、温暖的、带着缺憾却依旧坚韧的岁月,都轻轻拢了进来。
紫砂壶里的茶水还在微微荡漾,映出林不尽眼底的笑意,也映出这红尘里,最动人的人间。夕阳把茶坊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铺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块被岁月浸软的旧布。
孟婆婆拎着空竹篮往家走,路过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玻璃窗里,林不尽正帮王微亦整理被风吹乱的笔记,小满的虚影趴在柜台上,手指点着书页上的插画咯咯笑。老人生出些恍惚,仿佛看见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黄昏,林家老爷子坐在同样的位置,给年幼的林不尽讲茶经,那时茶坊的梁上还挂着晒干的艾草,气味和现在的茶香混在一起,竟没什么分别。
“婆婆慢走!”王微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清脆的笑意。
孟婆婆挥挥手,脚步慢得像踩着云。她袖口沾着剪纸的金粉,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那是下午给孩子们剪“平安符”时蹭上的。老街坊都说,她的剪刀能剪出福气,其实她自己知道,哪有什么法术,不过是把日子里的暖,一点点裁进了红纸里。
阿七收了修鞋摊的工具,往巷口走时,习惯性地往茶坊看了一眼。灯光从窗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拼出不规则的光斑,像他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星子。他摸了摸帆布包侧面的剪纸蝴蝶,硬纸边缘被摩挲得发毛,却比任何护身符都让人心安。
夜渐渐深了,茶坊里客人慢慢散了。林不尽摘下“今日打烊”的木牌,转身看见王微亦正踮着脚,往柜台最高处的罐子里装新收的桂花。她的辫子扫过陶罐,落下几星金黄的花瓣,落在林不尽的手背上,带着清冽的香。
“小心摔着。”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耳垂。
王微亦转过头,眼里盛着灯的光:“明天煮桂花乌龙好不好?”
“好。”林不尽应着,视线落在柜台深处的因果镜上。薄纱被晚风掀起一角,镜面里映着窗外的月亮,圆得像枚银币,周围浮着几粒疏星,再无其他。他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不必看什么命运轨迹,眼前的月光、茶香、身边的人,就是最该握紧的当下。
小满打了个哈欠,虚影渐渐淡了些,却还不忘把最后一块桂花糕推到三花猫面前。猫咪舔了舔她的指尖,竟没穿过那半透明的影子。
“该睡了。”林不尽轻轻敲了敲柜台。
小满眨眨眼,忽然扑过来,在他和王微亦脸颊上各亲了一下,然后化作一道微光,钻进了柜台下的老茶根里。那里藏着她的“家”,是茶坊百年的精气神凝结的地方。
王微亦收拾着茶具,忽然发现林不尽正看着自己笑。“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他拿起那把祖传的紫砂壶,壶身上的包浆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就是觉得,这茶坊的日子,好像刚开头。”
月光漫过窗棂,落在摊开的书页上。那页插画的留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像是被谁的指尖轻轻写上去的:
“众生皆有故事,岁月自会成书。”
紫砂壶静静地立在桌上,壶盖轻合,锁住了满室茶香,也锁住了这红尘里,最绵长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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