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林夕。”他说,声音透过助听器传来,嗡嗡的,像隔着一层棉花,“昨天……我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夕看着他,努力分辨着他的唇语。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他眼底的红血丝,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他压力大。乐队刚有起色,巡演、签约、公司的期望、乐迷的挑剔……每一件都沉甸甸的。而现在,加上她这个沉重的、不断下滑的包袱。
她点了点头,想挤出一个“没关系”的笑,嘴角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我们去看最好的医生,”他急切地保证,用力握紧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传递力量,“会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他的承诺像温暖的烛火,短暂地驱散了一丝寒意。但她心里清楚,医生那句“进行性”“预后不良”意味着什么。这火光,太微弱了,随时会熄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日子开始变成一场缓慢的凌迟。
林夕退出了乐队。这是必然的。沈岸试图反对,但她异常坚持。她无法再面对舞台,无法再承受一次那样的公开处刑。她把自己封闭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像一只受伤的兽。
沟通变成了一场艰难的战斗。
她开始疯狂地学习读唇。对着镜子练习,看新闻节目,把字幕关掉,盯着主持人的嘴。但中文的同音字太多,稍微不注意口型,或者对方语速稍快、带点方言、或者光线不好,她就完全抓瞎。
“林夕,帮我拿一下‘毛巾’。”沈岸从浴室喊。 她拿着“毛衣”走过去。 他愣了一下,接过毛衣,无奈地笑了笑:“是毛巾。” 她也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晚上想吃什么?‘面条’还是‘米饭’?” 她看着他的嘴,迟疑地说:“……米饭?” “我说,面条或者米饭!”他提高了音量,助听器里传来刺耳的失真声。 她吓得一缩。
一次又一次的误解,重复,纠正。耐心被一点点磨蚀。
沈岸起初做得无可指摘。他放慢语速,面对面和她说话,给她下载手语学习APP,陪她一起看教学视频。但生活不是励志电影。疲惫的工作、创作的瓶颈、来自公司和乐队的压力,耗尽了他的能量。
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面对的不再是能和他一起听歌、讨论编曲、分享灵感的恋人,而是一个需要他耗尽最后一丝心力去小心沟通、反复解释的“病人”时,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
他开始不自觉地皱眉。 他开始在她要求重复时,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 他开始更多地用手机打字给她看,而不是开口说话。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林夕敏感地捕捉着这一切细小的变化。她的世界寂静了,但其他的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他一个细微的不耐烦的眼神,一次无意识的叹息,都能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自卑和脆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她变得多疑,易怒,神经质。
一次,沈岸忘了告诉她一个圈内的聚会。她从他队友随口发的朋友圈里看到照片,所有人都去了,除了她。照片里,沈岸和一个笑容明媚的女乐评人靠得很近,相谈甚欢。
那天晚上,沈岸回来,林夕爆发了。
她打字飞快,手机屏幕几乎要被她戳碎:“为什么不带我去?觉得我丢人了吗?觉得我带不出去吗?因为我现在是个聋子,是个废物了,对吗?!”
沈岸看着那一长串充满愤怒和绝望的文字,愣住了,随即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试图解释,语速不由得加快:“不是!那个聚会很吵,人很多,我是担心你去了不舒服!而且就是随便聊聊,没什么重要的……”
但他越说,林夕的表情越冷。她跟不上他的语速,只看得到他快速张合的嘴和略显激动的表情,这在她眼里成了敷衍和指责。
“你就是在嫌弃我!”她尖叫起来,声音因为失控而变得尖利扭曲,她自己却听不到,“你吼我!你又吼我!”
沈岸看着眼前崩溃的她,突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沟通的成本太高了,高到他快要负担不起。他沉默了,不再试图解释,只是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了脸。
他的沉默,在她看来,是默认。
冷战。道歉。和好。再次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争执。循环往复。
爱情的璀璨外衣被现实磨得斑驳脱落,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里子。
外面世界的压力也无孔不入。
邻居投诉她电视开得太响——她只是需要看着字幕,需要那点振动来感觉不那么孤立。 以前合作过的音乐人,语气惋惜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可惜了,原来挺有灵气的。” 最伤人的是一次出门,几个年轻人认出她,故意在她面前模仿她弹错音的样子,夸张地做着鬼脸,张大嘴巴无声地嘲笑。她看见了,每一个恶意的表情都像一把刀。
沈岸试图保护她,但每次冲突后,他眼中的疲惫就加深一分。他仍然带她去看医生,北京的、上海的,中医西医,偏方土方。检查报告堆起来一摞,结论大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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