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锈铁大门像头苍老的巨兽,斑驳的漆皮卷成鳞片状,咧着豁牙的嘴吞吃着午后的阳光。拓跋?踹开第三块松动的铁板时,铁锈簌簌落在他磨破的军靴上,红得像干涸的血痂。风卷着蒲公英撞在斑驳的砖墙上,粉白的绒毛粘在安全生产的残字上,倒像是给这堆破烂戴了顶廉价的婚纱。墙根的野草顺着裂缝钻出来,叶片上还挂着昨夜的露水,被阳光晒得透亮,像串碎玻璃珠子。
哗啦——他扯开缠在钢筋上的蛇皮袋,扬起的灰尘在光束里翻跟头。左腕的旧伤突然抽痛,那年误扣扳机的后坐力仿佛还嵌在骨头缝里,疼得他弓起背,冷汗瞬间浸透了迷彩服的腋窝。衣料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肩胛骨处狰狞的疤痕,那是在边境扫雷时留下的,形状像只炸开的蜘蛛。
叔叔,你蹲在这里拉屎吗?
清脆的童音像颗小石子砸进死水。拓跋?猛地回头,看见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攥着根快融化的冰棍,草莓味的甜香混着工厂的霉味钻进鼻腔。她的花布鞋沾着泥点,其中一只鞋跟挂着半截红绳,在风里晃晃悠悠。辫梢的红绸带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她伸手去扯,却把冰棍的糖水蹭在了鼻尖上,像颗晶莹的草莓痣。
小花?他记得瘦婶提过女儿的小名,喉结滚了半天才挤出这两个字。右手下意识摸向腰后,那里别着把磨得发亮的工兵铲——本来是想给孩子挖秋千柱用的。铲柄缠着防滑胶带,露出的地方被掌心磨得包浆发亮,像块温润的老玉。
小花把冰棍举到他面前,糖水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妈妈说,爸爸变成星星了。她舔了口冰棍,舌尖红得像点染的胭脂,你是来帮我找爸爸的吗?睫毛上沾着点糖霜,被阳光照得像撒了把碎钻。
拓跋?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在夜视仪里看见的那个奔跑的黑影,原来只是个想给女儿买生日蛋糕的父亲。子弹穿透胸膛的闷响,此刻正和小花的笑声重叠在一起,震得他耳膜发疼。那天的雨水是铁锈味的,混着硝烟在战壕里积成水洼,倒映着破碎的月亮。
我给你做个秋千吧。他猛地站起来,工兵铲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在颧骨处拧成个狰狞的结,比星星还高的那种。
小花拍手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麻雀。灰扑扑的翅膀掠过布满弹孔的玻璃窗,碎玻璃反射的光斑在墙上跳来跳去,像谁撒了把碎金子。拓跋?脱下外套铺在地上,露出肩头褪色的弹痕,其中一个圆圆的疤痕,形状竟和小花鞋底的泥印差不多。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边角已经磨得卷了毛,上面是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开始在废墟里翻找能用的材料。生锈的钢管被踢得哐当响,断裂的铁链缠上他的裤腿,恍若当年战场上勾住他小腿的铁丝网。当他抱起根还算笔直的工字钢时,裤兜里的打火机掉出来,在地上转了三圈,火苗地窜起,燎到了旁边的枯叶。打火机外壳刻着二字,是新兵连时母亲托人带给他的,边角已经被磨得看不清字迹。
叔叔小心!小花的惊叫声里,拓跋?已经抬脚碾灭了火星。焦糊味混着她身上的花露水味飘过来,让他想起儿子周岁时,妻子喷的那款栀子花开。那天妻子穿着白裙子,抱着儿子站在院子里的栀子花丛前,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粉。
没事。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瞥见小花正盯着他手腕的军表。表盘裂了道缝,指针永远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那是他扣动扳机的时间。表带磨得发亮,其中一节还留着弹片划过的凹痕,是某次任务时留下的纪念。
这表和我爸爸的一样。小花突然说,伸手想摸又怯怯地缩回去,他走那天,表也停了。她的指尖悬在表盘上方,像只犹豫着要不要落下的蝴蝶。
拓跋?的喉咙像被塞进团棉花。他把工字钢竖在墙角,金属与砖块碰撞的闷响里,似乎听见瘦婶说过的话:他总说等工程款结了,就给小花买个会唱歌的秋千。瘦婶说这话时正在择菜,枯黄的菜叶落在竹篮里,像堆揉皱的信纸。
当他开始组装秋千架时,夕阳正把工厂的影子拉得老长。电焊条烧红的光映在他眼里,像极了战场上照明弹炸开的瞬间。火花落在他手背上,烫出个小小的水泡,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顾着把铁链系得更牢些。铁链是从废弃的起重机上拆下来的,链环上还沾着机油,在夕阳下泛着幽蓝的光。
叔叔,你的手在流血。小花递过来块创可贴,上面印着喜羊羊的图案。拓跋?接过时,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其中一根手指缠着纱布,渗着淡淡的血渍。创可贴的边缘已经卷了角,显然在口袋里揣了很久。
被钉子划的。小花吮了吮冰棍棍,妈妈说,爸爸的手也总破。她把冰棍棍扔在地上,棍尖沾着的糖渣很快引来几只蚂蚁,排着队来搬运这意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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