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皇城根的角楼便飘起一缕淡得像梦的月辉。沈醉贴着宫墙的阴影滑行,玄色衣袍擦过爬满青苔的砖缝,惊起的夜虫顺着他靴底逃窜,倒比这深宫禁苑里的人更有生气。
他指尖扣着三枚淬了墨麟粉的银针,针尾的倒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方才放倒那队巡夜禁军时,有个小卒临死前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倒让他想起十年前在乱葬岗听过的野狗争食——这人间的活物,无论披着龙袍还是甲胄,到了阴沟里都差不多。
御书房的琉璃瓦在夜色里像块冻僵的鱼肚白。沈醉足尖点过雕花栏杆,檐角的镇宅兽眼窝里积着的夜露被他带起的风震落,砸在汉白玉台阶上,碎成八瓣冷光。他早摸透了这里的守卫换班规律:亥时三刻,西角门的羽林卫会去偏殿喝御寒的姜汤,这盏茶的功夫,便是龙椅旁那只鎏金鹤灯最亮的时候。
窗棂上糊着的明纸泛着暖黄,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沈醉屏住呼吸,指腹按在窗沿的木缝里——三年前他护送一位罪臣之子出京时,曾在这里用匕首撬开过同样的木缝,那时还沾了半指的血,如今倒只剩层薄薄的灰。
“吱呀”一声轻响,窗扇被他用特制的细钩撬开半寸。一股混杂着龙涎香与墨臭的气息涌出来,沈醉皱眉——这味道比他在鬼市见过的尸油还腻人。当今皇帝沉迷丹药,朝政早已被奸臣魏坤把持,御书房里的龙涎香烧得再旺,也盖不住骨子里的腐朽。
他像只黑猫般蜷身滑入,落地时靴底的软毛垫擦过金砖地,连灰尘都没惊动。书架上的经卷码得整整齐齐,紫檀木的书脊上烫着的金龙,有好几处都被虫蛀出了小孔,倒像是被谁啃过的骨头。
沈醉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江山万里图》。画中江南的烟雨被画师用金线勾边,可他分明记得,去年路过扬州时,那里的稻田早被魏坤的私兵圈成了马场,饿死的流民尸体堵了半条运河。这画挂在这里,倒像是给这金碧辉煌的牢笼贴了张遮羞布。
他直奔龙案后的暗格。传闻魏坤与皇帝的贴身太监李德全私交甚密,常在御书房深夜密谈,那些见不得光的账册,十有八九就藏在皇帝批阅奏折的砚台底下。沈醉指尖抚过砚台边缘的冰裂纹,忽然想起幼时在师父的书斋里,那方用了三十年的青石砚,裂纹里总嵌着没洗干净的墨,倒比这龙纹砚台多几分人气。
暗格的机关比他预想的要简单。转动砚台左侧的麒麟首,“咔哒”一声轻响,案下便露出个尺许宽的暗匣。沈醉正要伸手,却见匣口积着的灰尘上,有半个极浅的指印——不是他的,也绝不是皇帝那养尊处优的手指能留下的。
这指印边缘带着薄茧,指节处的压痕极深,倒像是常年握笔的人留下的。沈醉忽然笑了,指尖在暗匣边缘敲了敲——魏坤这老狐狸,竟连藏东西的地方都要借皇帝的手掩人耳目,难怪能在这宫里活过三朝。
匣子里果然有三册账册,封面用朱砂写着“漕运”“盐铁”“兵甲”。沈醉抽出最薄的那本“兵甲”,纸页间掉出半片干枯的花瓣,凑近了闻,竟有淡淡的曼陀罗香。他瞳孔微缩——这是西域的迷魂花,魏坤用它来控制禁军统领的事,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账册上的字迹歪斜得像条被踩过的蛇,记录的却字字见血。三月初七,调拨五千副铁甲入了魏府私库;五月廿三,将江南卫所的火药换了受潮的劣品;最末一页用朱笔写着“重阳,宫宴,动手”,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刀。
沈醉将账册塞进怀里,锦缎衬得纸页冰凉,倒比他贴身藏着的那半块故人骸骨更冷。他记得那骸骨的主人曾说,忠臣的骨头到了阴曹地府,是能敲出金石声的。可这些账册上的字,却像淬了毒的蛆虫,爬得人骨头缝里发痒。
他正要合上暗匣,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衣袂破风之声。不是羽林卫的硬甲摩擦,倒像是……女子的罗裙扫过栏杆?
沈醉瞬间矮身,靴底的墨麟粉在金砖上蹭出半道残影。他反手将暗匣归位,砚台转回到原位时,特意让麒麟首的角度偏了半分——若真有人跟来,这点破绽足够对方多费些心思。
书架第三层摆着整套的《资治通鉴》,沈醉记得其中《唐纪》的函套是空的,去年有个翰林为了讨好魏坤,偷偷撕了其中几页当字帖。他蜷身钻进去时,檀木书架的缝隙里积着的霉味呛得他鼻腔发痒,倒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古墓里见过的那些陪葬书简,同样的腐朽,同样的见不得光。
脚步声果然近了。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一个穿着朝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稳重;另一个是软底靴,走得极轻,却在靠近龙案时故意顿了顿,像是在试探什么。
“魏大人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面圣?”说话的是个尖细的嗓音,尾音带着惯于谄媚的颤音,不用看也知道是太监李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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