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站在朱雀大街的牌坊下,靴底碾过一片被马车溅起的污泥。风里裹着脂粉香、酒气与隐约的馊味,像一锅熬得粘稠的杂烩,将皇城的繁华与龌龊一股脑泼在他脸上。三日前过护城河时,他还能看见水面漂着冻死的乞丐,此刻却见绸缎庄的伙计正将整匹云锦往马车上搬,红得像淬了血。
“客官里边请!新到的碧螺春,用玉泉山的雪水沏的!”茶寮老板的吆喝声刺破喧嚣,沈醉抬头时,正见幌子上“清风楼”三个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檐角的铁马发出细碎的叮当,倒像是谁在暗处磨牙。
他拣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粗瓷碗里的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卷成一个个狰狞的圈。邻桌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拍着桌子,其中一个络腮胡的手背上还留着冻疮的疤痕。
“你听说没?上月刚推行的‘新商税’,盐铁竟要加三成!”
“何止!我表舅在城郊种桑,前儿个衙役去收‘青苗钱’,说皇上要修万佛塔,每户都得捐半年收成!”
沈醉端碗的手顿了顿。万佛塔?他入城时见北门的流民棚里,有孩子饿得失了声,瘦得像串在竹签上的蚂蚱。
“修塔?我看是修给李公公那伙人的小金库吧!”另一个尖脸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昨儿个我在聚宝楼后门,瞧见李公公的干儿子用银元宝垫桌脚呢!”
“嘘——”络腮胡猛地捂住他的嘴,眼神往街对面瞟了瞟。那里停着辆乌木马车,车帘绣着金线蟒纹,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嵩的座驾。车夫腰间挂着的腰牌闪着冷光,像块淬毒的瓦片。
尖脸汉子顿时矮了半截,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听说前几日御史台的张大人弹劾李公公,结果第二天就被查出‘通敌’,满门抄斩时,连吃奶的娃娃都没放过……”
茶碗在沈醉掌中轻轻震颤,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寒意。他想起昨日路过刑场时,雪地里未化的血冻成了黑紫色,乌鸦正叼着半截破烂的衣袍往天上飞。那景象让他想起三百年前被围剿的青云峰,也是这样,红的血,白的雪,还有人在旁边嗑着瓜子叫好。
“不过话说回来,”络腮胡忽然压低声音,往沈醉这边瞥了眼,见他只是低头喝茶,才续道,“听说南边来了位‘活菩萨’,在流民棚里施粥给药,还说要上书皇上,废除那些苛政呢。”
“活菩萨?我看是活腻了!”尖脸汉子冷笑,“前儿个顺天府尹刚贴了告示,说‘妖言惑众者斩’,谁要是敢议论新政不好,抓去天牢里剥层皮!”
沈醉指尖在碗沿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起身付了茶钱,铜钱落在桌上的声响让那两个汉子瞬间闭了嘴,像被捏住脖子的鸭。
穿过嘈杂的市集,他往更偏僻的巷弄走去。这里的房子歪歪扭扭挤在一起,墙根下堆着发臭的菜叶,几个光脚的孩子正抢一块发霉的窝头。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被推倒在地,哭声像被踩住的猫,却没人回头看一眼。
“让让!让让!”
一队官兵推着囚车从巷口闯进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囚车里押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花白的头发沾着血污,脸上还留着鞭痕。车旁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早已没了声息。
“这不是王秀才吗?”有街坊探头探脑,“他怎么被抓了?”
“还不是因为说了句‘新政误国’,被巡逻的听见了。”有人叹气,“听说要发配去极北苦寒之地,那地方……去了就没活头了。”
沈醉站在阴影里,看着囚车碾过小姑娘掉在地上的窝头。老者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点光,嘶哑地喊:“苛政猛于虎啊!皇上要是再信那奸贼……”
话没说完,就被官兵一鞭子抽在脸上,血沫子溅在囚车的木栏上,像绽开的红梅。
“老东西找死!”官兵骂骂咧咧,“再敢胡吣,现在就宰了你!”
妇人扑上去想拦,却被一脚踹倒在地。襁褓从怀里滚出来,露出里面早已冻僵的婴孩。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没人敢出声,只有风卷着雪沫子,呜咽着穿过窄巷。
沈醉的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指节泛白。他见过尸山血海,杀过的人能填满断魂崖,可此刻看着那妇人瘫在地上的背影,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疼。
这就是他要来的皇城。金玉堆砌的牢笼里,藏着吃人的恶鬼,而那些被啃得骨头都不剩的,不过是些想活下去的蝼蚁。
他转身想走,却见巷尾的杂货铺门口,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正往墙上贴告示。墨迹未干的纸上,“新政利民”四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旁边还画着百姓叩谢皇恩的图景,可笑得像出皮影戏。
有个瘸腿的老乞丐拄着拐杖走过去,指着告示上的“利”字,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先生,这字念啥?俺听人说,新政策可好了?”
书生推了推眼镜,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人家,这叫‘利’,就是好处的意思。皇上圣明,李公公仁慈,推行新政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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