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圜丘,沟通天人,已告完成。那冲天的燎火与震天的欢呼,仿佛将所有的庄严与神圣都熔铸于苍穹之下。然而,对于一个新的王朝而言,仅仅得到上天的认可还不够,更需要在这人间权力的最高殿堂,完成那最后的、也是最世俗却也最核心的仪式——正位太极,面南称尊。
庞大的仪仗队伍自南郊缓缓返回长安城。经过祭天仪式的洗礼,队伍似乎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威仪。阳光已完全铺满大地,将未央宫连绵的殿宇照耀得金碧辉煌,尤其是那座经过精心修缮、焕然一新的主殿——它已依照古制,正式更名为“太极殿”,象征着宇宙中枢,皇权至高。
百官队伍先行入宫,按品级序列,迅速于太极殿内外重新列班。文东武西,依序肃立。经过圜丘的跪拜和长途行进,许多年迈的官员已显疲态,但他们的精神却异常亢奋,强撑着保持最端正的姿仪,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太极殿内,早已是另一番景象。不同于圜丘的旷达与天然,这里极尽人工之庄严与华美。巨大的鎏金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上面绘有日月星辰的彩画。崭新的朱漆地板光可鉴人,映照着两侧垂下的玄色帷幔和熊熊燃烧的鎏金烛台。御道尽头,高高的丹陛之上,那尊巨大的、雕琢着盘龙与祥云纹饰的紫檀木御座,在无数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幽深而吸引所有人的光芒。御座之后,是精美的屏风,两侧陈列着代表皇权的仪仗:金斧、金瓜、朝天镫……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肃穆的檀香气息。太常寺的乐官们已在殿内两侧就位,手持各种乐器,屏息以待。
殿外传来净鞭三响,清脆的声音撕裂空气,预示着圣驾即将到来。
“陛下驾到——!”司礼太监尖细而悠长的唱喏声,自殿外层层传递进来。
顿时,殿内殿外,所有官员,无论品阶高低,全部深深垂下头颅,躬身肃立,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雅乐轰然奏响,这一次的乐曲不同于圜丘的古朴苍凉,而是更加恢宏磅礴,充满堂皇之气,象征着权力归于庙堂,泽被天下。
首先进入的是皇帝的卤簿仪仗,但规模比出行时精简了许多,核心的旗帜和仪卫手持节钺,分列丹陛两侧。
紧接着,在左右侍中及崔浩、慕容月(以皇后身份)的陪同下,陈衍迈步走入太极殿。
他已然换下了祭天时的玄衣纁裳,此刻身穿的是更为正式、更为繁复华丽的衮冕礼服。依旧是玄衣黄裳,但十二章纹用金线、五彩丝线绣得更加璀璨夺目,在殿内灯火的聚焦下,几乎令人不敢直视。腰间系着金玉镶嵌的革带,悬挂着绶、佩、剑等物。头上戴的不再是平天冠,而是更为帝王化的“通天冠”,冠冕巍峨,前后各垂十二旒白玉珠,每一颗玉珠都温润无瑕,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恰到好处地半掩着帝王的容颜,既显威仪,又带神秘。
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沉稳如山岳,踩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音,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他的目光透过晃动的玉旒,平静地扫过丹陛之下躬身屏息的文武百官,扫过这象征至高权力的殿堂,最终落在那尊御座之上。
乐声变得更加庄重缓慢,配合着他的步伐。
他一步步踏上丹陛。那九级台阶,在此刻仿佛通往天阙。两侧的侍从和礼官垂首恭立,连眼角余光都不敢随意抬起。
终于,他走到了御座之前,缓缓转身,面向殿外广阔的天空,也面向殿内殿外所有臣服的身影。
赞礼官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为高亢嘹亮的唱喏:
“陛——下——升——御——座——!”
雅乐奏出最强音,编钟齐鸣,声震殿宇!
陈衍袍袖一展,沉稳地坐入了那尊宽大、冰冷却又象征着人间极致的紫檀木御座之中。
就在他落座的刹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崔浩、王镇恶为首,丹陛之下所有的文武百官,如同被同一根线牵引着,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向着御座之上那玄色与金黄交织的威严身影,行五体投地之大礼!他们的呼喊声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而炽热的声浪,如同海啸般涌入太极殿,冲击着每一根梁柱,每一扇窗棂,充满了由衷的敬畏、狂热的忠诚以及对新朝未来的无限期盼!
“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的官员、侍卫,也随之层层跪倒高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传出太极殿,传出未央宫,仿佛要让整个长安城都听到这宣告新时代到来的最强音。
陈衍端坐于御座之上,接受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朝拜。玉旒之后,他的面容平静,唯有微微抿起的嘴角和深邃的目光,显露出他内心绝非波澜不惊。他微微抬起右手,那是一个示意平身的动作。
赞礼官立刻高呼:“兴——!”
百官再次叩首,方才依序起身,但依旧垂首躬身,不敢直视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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