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赐婚”风波之后,广固城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陈衍与慕容月之间,那层因技术合作而勉强维持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尴尬的张力。两人在工坊碰面时,都刻意保持着距离,交流仅限于最必要的技术问答,眼神避免接触,仿佛都在回避那日殿中几乎撕破脸的难堪与之后复杂难言的情绪激荡。
然而,这种刻意的回避和沉默,本身就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不安。陈衍深知,如此下去绝非长久之计。慕容月的身份敏感,才华卓着,心气极高,又刚经历了国破家亡、被当作物品赏赐的巨大创伤。若不能给她一个相对明确且保有尊严的安置,迟早会生出变故,要么是彻底的绝望沉沦,要么是极端的不甘反扑。
是夜,月凉如水,银辉洒满经历战火后略显寂寥的广固城。陈衍处理完军务,并未歇息,而是屏退亲随,独自一人来到了工坊区。他知道,慕容月时常在此熬夜整理图谱。
果然,工坊深处一隅还亮着灯火。慕容月独自坐在案前,对着一盏孤灯和铺满桌案的卷轴,神情专注,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迷茫。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显得格外孤寂。
陈衍在门口驻足片刻,才轻轻叩响了门框。
慕容月闻声抬头,看到是陈衍,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警惕。她站起身,微微一福:“将军深夜到此,有何吩咐?”
“并无军务。”陈衍走进工坊,声音比平日缓和许多,“见灯还亮着,过来看看。这些图谱,不必急于一时。”
慕容月垂下眼帘:“罪女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陈衍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些精密的器械图纸,忽然道:“慕容姑娘,那日殿中之事,你可曾想过日后?”
慕容月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答。日后?她一个亡国宗室女,兄长即将被献俘处决,自身命运完全操于他人之手,何谈日后?刘裕的“没入工籍”看似一条生路,实则依旧模糊不清,生死荣辱,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陈衍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低垂的眼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中必有怨愤,亦有不安。大将军之意,难以更改。你我的处境,皆颇为尴尬。”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目光坦诚地看向她:“慕容姑娘,我知你非池中之物,亦不愿你才华埋没,更不愿见你因身份之故,终日惶惶,或心生他念。今日我来,是想与你做一个约定。”
“约定?”慕容月终于抬起眼,眼中带着疑惑和审视。
“不错。”陈衍清晰地说道,“我欣赏你的才学,北伐大业,乃至日后民生恢复,正需各类工技人才。我可向大将军进言,正式聘你为我军中‘技术顾问’,专司工巧器械之改良与研制,地位超然,并非寻常官婢或匠户。”
他观察着慕容月的反应,见她眼神微动,继续道:“但是,有三条底线。第一,你所涉之事,仅限于技术,绝不触碰任何军机谋略、军政人事。第二,你需尽心尽力,不可藏私或暗中破坏。第三……”
陈衍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条件:“以此为期,暂定三年。三年之内,你安心在此,我必以礼相待,保你平安,使你才华得展。三年之后,若天下稍定,若你……仍想离去,无论是想去何处,或归隐山林,或远走海外,我陈衍在此立誓,必不阻拦,并会尽力为你安排稳妥离去之途,赠予盘缠,绝不食言!”
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意。
慕容月彻底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衍,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技术顾问?三年之约?来去自由?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这不再是赏赐、不是囚禁、不是没入贱籍,而是一份……近乎平等的、带有尊重和契约精神的提议!
他给了她一个明确的、保有尊严的身份(技术顾问)。
他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时间期限(三年)。
他给了她一个未来的、自由的希望(去留自决)!
而代价,仅仅是发挥她的所长,并且不涉足军事机密。这对于本就擅长并喜爱此道的她而言,几乎不能称之为代价。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无法言语。她仔细审视着陈衍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虚伪或欺骗。但她看到的,只有坦荡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守信。
各种念头在她脑中飞速闪过。这是陷阱吗?不像,条件过于清晰,承诺过于具体。这是怜悯吗?有,但更多的是基于对她价值的认可和一种奇怪的、超越阵营的尊重。她该接受吗?接受这份来自敌人的、给予她喘息之机和未来希望的“盟约”?
国仇家恨呢?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可兄长之败,乃大势所趋,慕容超确非明主……而她自己,又能做什么?徒然的仇恨只会毁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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