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的空气依旧沉闷压抑,弥漫着未散的烟尘味、湿黏土的土腥味,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十二座熔炉如同被封印的巨兽,厚重的黏土死死糊在炉门和观察口上,早已干涸板结,冰冷而顽固。重新疏通被炸塌的三号烟道进展缓慢,每一次敲击都小心翼翼,生怕引发更大的塌陷。而地表,马司马派来的眼线几乎日夜不停地盯着这片“不祥之地”,任何稍大的动作都可能引来怀疑。私铸兵甲的计划,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泥沼。
陈衍拄着拐,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遍遍抚摸着冰冷的炉壁,眉头紧锁。炉温!这是困扰他多时的关键问题。之前的实验表明,焦炭炼铁虽好,但想要稳定、高效地熔炼出适合打造坚韧甲片的高碳钢,炉温似乎还差那么一线!尤其是在这地底深处,通风和热效率受限的情况下,如何进一步提升那关键的温度?
他尝试过调整鼓风量(但鼓风系统现在不敢轻易全开),尝试过改变焦炭的配比和块度,效果都不甚理想。炉前堆放着几块试炼出的铁块,虽然比普通生铁好,但距离“百炼钢”的韧性和硬度,还有差距。挫败感如同地底的湿气,一点点侵蚀着人心。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吵声从堆放杂物的角落传来,打破了地底的死寂。
“阿毛!你个小兔崽子!你…你闯大祸了!!”是负责后勤的老魏,他压着嗓子,声音却因惊怒而发抖。
“呜…魏伯…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就想看看…”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稚嫩声音回应着,是那个叫阿毛的少年,才十三四岁,瘦得像根豆芽菜,是“秽营”里最小的成员之一,因为机灵被安排做些传递物品、清理碎屑的杂活。
陈衍皱着眉,拄着拐慢慢挪过去。只见老魏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指着地上一个摔得粉碎的物件,痛心疾首。阿毛则跪在地上,小手徒劳地想将碎片拢在一起,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混着脸上的煤灰,留下两道泥痕。
地上散落的,是一堆洁白细腻、在昏暗地底依然泛着温润光泽的瓷片!那弧度,那薄如蛋壳的胎体,那纯净无瑕的釉面——这绝非普通粗瓷,而是一件极其精美的白瓷瓶!陈衍瞳孔一缩,认出这正是前几日刘钟费尽心机、以“修缮行宫需添置器皿彰显皇家气派”为由,从桓玄派来的督工那里“申请”到的几件贡品瓷器之一!本打算找个机会偷偷运出去卖掉换钱购买紧缺物资,没想到……
“小祖宗哎!这可是贡品!御用的东西!掉个碴都是杀头的罪过!你…你怎么就把它摔了?!”老魏气得直跺脚,又不敢大声。
“我…我就是看它放在那个破木箱顶上,那么白,那么亮…像…像天上的月亮…”阿毛抽噎着,小脸上满是恐惧和委屈,“魏伯让我去拿角落那袋木炭…箱子太高…我垫着脚…没站稳…就…就碰掉了…呜…”
“你…你…”老魏气得说不出话,抬手就想打。
“住手。”陈衍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走到近前,目光在地上的碎瓷片和阿毛满是泪痕的小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老魏身上,“事已至此,打他何用?贡品已碎,追究无益,想想如何补救才是正理。” 他心中也沉重,这损失不小。
老魏颓然放下手,重重叹了口气。
阿毛见陈衍没有立刻责罚,稍微止住了哭,但看着地上那堆在火把光下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碎片,小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不舍和好奇。他下意识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捻起一小撮最细最白的瓷粉(瓶底摔得最碎的部分),放在指尖搓了搓,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喃喃道:“好细…好滑…像…像最细的盐巴…不,比盐巴还细…”
陈衍看着阿毛的动作,心中烦闷,正要挥手让他们把碎片扫走深埋处理,免得留下后患。突然,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猛地劈进他的脑海!
瓷粉?!细如粉尘的…瓷粉?!
一个关于“助熔剂”的现代知识碎片瞬间被激活!某些矿物质粉末(比如石灰石、萤石)在高温下能降低炉渣熔点,改善流动性,从而提高热效率…瓷器的主要原料是高岭土,富含硅酸盐和氧化铝…硅酸盐…氧化铝…它们在某些条件下,是否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尤其是这种精细的贡品瓷粉!
这个念头让陈衍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猛地蹲下身(不顾断脚钻心的疼痛),不顾地上的污秽,一把抓起几片较大的瓷片,又小心翼翼地将阿毛指尖捻着的、以及地上最细碎的那层瓷粉刮拢到一起。
“阿毛!你…你立了大功了!”陈衍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阿毛和老魏都愣住了,茫然地看着陈衍。
陈衍没有解释,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试验!立刻试验!他拄着拐,几乎是踉跄着冲到旁边一座小型试验炉前(这是之前砌炉时同步建造的、用于小规模配方试验的炉子,炉门未被完全封死,清理一下还能用)。他一边快速清理掉炉门残留的黏土块,一边急促地命令:“快!阿毛!去取一筐焦炭来!要小块,均匀的!老魏,点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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