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跟在王铁头身后,踏入这片仿佛被整个军营遗忘的角落。焦炭窑的热浪和金属气息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这里的空气冰冷、污浊,弥漫着绝望、疾病和死亡的味道。几十双或麻木、或警惕、或充满敌意的眼睛,从窝棚的阴影里、从蜷缩的人堆中投射过来,聚焦在这个新来的“什长”身上。
王铁头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显然也不愿在此多待。他停在一块稍微干净点的空地上,粗着嗓子吼道:“都他娘的滚出来!听新什长训话!”
稀稀拉拉、磨磨蹭蹭,从窝棚里钻出来大约三十来人。这就是陈衍的“兵”——秽营什。
他们当真是老弱病残的集合:
老: 几个须发皆白、背脊佝偻的老卒,眼神浑浊,拄着削尖的木棍当拐杖,身上破烂的军服依稀能看出曾是某个番号的兵,如今只剩下等死的麻木。
弱: 几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的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五六,最小的看着只有十二三,赤着脚站在冰冷的泥地里瑟瑟发抖,眼神里满是惊恐。
病: 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脸色蜡黄浮肿(水肿),有人裸露的皮肤上生着恶疮,流着黄水(疥疮或更严重的皮肤病),空气中飘散着脓血的腥臭味。
残: 缺胳膊少腿的,瞎了一只眼的,走路一瘸一拐的,比比皆是。一个壮年汉子,空荡荡的右袖管打着结,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从左额划到右下颌,眼神凶狠如独狼。
罪: 几个神情阴鸷、带着枷锁或脚镣的汉子,缩在人群最后,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视着陈衍和王铁头,显然是被发配来的重犯。
这就是赵德“恩赐”给他的位置——一个垃圾堆里的什长,统领一群军营最底层的渣滓。
王铁头不耐烦地介绍:“听着!这是你们新什长,陈衍!以后你们这摊烂泥,就归他管!该干什么活,他会告诉你们!陈什长,”他转向陈衍,语气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警告,“人交给你了。规矩你懂,按时交差,管好这群废物,别让他们惹事生非!否则…”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鞭子,“赵司马那里,不好交代!”说完,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转身快步离开了秽营。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秽营什的几十号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陈衍身上。没有欢迎,没有敬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无声的审视。那个刀疤独臂汉子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
陈衍深吸了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苦涩和无力感。他知道,在这里,赵德给的“什长”名头屁都不是。想要活下去,想要管住这群人,想要完成那该死的“效死契”任务,他必须立刻立威!否则,别说指挥,他可能连明天的黍粥都喝不上热的。
机会很快就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极其卑劣的方式。
午饭时分,一个负责分发食物的队副(比什长大一级的低级军官),带着两个挑着木桶的辅兵,骂骂咧咧地来到秽营。木桶里是浑浊稀薄的黍粥,表面结着一层薄冰。
“秽营的废物!开饭了!排好队!谁他娘的敢挤,老子打断他的腿!”队副姓孙,生得獐头鼠目,一脸刻薄相。他手持一根短棍,颐指气使。
饥肠辘辘的人们立刻骚动起来,推搡着涌向木桶,尤其是那些少年和老弱,眼中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排队!排队!聋了吗?”孙队副挥舞着短棍,劈头盖脸地抽打挤在前面的老弱,打得他们哀嚎连连。他一边打,一边和两个辅兵交换着眼神。
分发开始了。孙队副亲自掌勺。轮到那些老弱病残时,他手腕一抖,勺子里本就稀薄的黍粥又少了大半,只有浅浅一个底儿,还故意抖掉一些。而轮到那几个带着枷锁、看起来比较凶悍的罪囚时,他却舀得满满当当,甚至堆出尖儿,脸上还带着一丝讨好的谄笑。
“孙队副,这…这也太少了…”一个被抽打得鼻青脸肿的老卒,捧着破碗里那一点点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粥”,老泪纵横地哀求。
“嫌少?嫌少别吃!饿死拉倒!省下粮食喂狗都比喂你们这群废物强!”孙队副唾沫横飞地骂道,一脚将老卒踹倒在地,破碗摔碎,那点可怜的粥水洒在泥地里。老卒趴在地上,绝望地用手去刮泥浆里的米粒。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秽营众人压抑的怒火,但更多的是麻木的绝望。那几个吃饱了的罪囚,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笑看戏。刀疤独臂汉子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神凶狠地盯着孙队副,但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有发作。
陈衍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明白了,克扣口粮是常态,孙队副是在用这些老弱病残的口粮,去“孝敬”那些凶悍的罪囚,换取自己在这秽营的“安宁”和可能的额外好处(比如罪囚抢来的东西分他一点)。这是底层军营里最肮脏、最残酷的生存法则。
就在孙队副得意洋洋,准备收桶离开时,陈衍走了过去,挡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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