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鲁省转移的队伍走得异常艰难。卡车在雪地里打滑,每走一公里都要下来铲雪,张猛裹着羊皮袄坐在驾驶室里,手里的马鞭抽得车厢“啪啪”响:“都精神点!早到东营一秒,设备就多一分安全!”车厢里的工匠们挤在一起取暖,却没人抱怨,有人还哼起了小调,那旋律在风雪里忽高忽低,倒驱散了不少寒意。
汤姆坐在最后一辆卡车的篷布下,怀里抱着个铁皮箱,里面装的是炼油釜的核心零件。他时不时打开箱子看看,零件上裹着厚厚的棉絮,一点没受潮。旁边的石老根正用粗布擦着那支缴获的南部十四式手枪——这枪原本毛病百出,被他拆开重新打磨过零件,现在竟变得异常顺滑。“到了东营,先把油井的抽油机修好。”石老根摩挲着枪身,“有了油,啥机器都能转起来。”
汤姆点点头,往嘴里塞了块冻硬的窝头。这窝头是出发前老乡塞的,现在硬得像石头,得就着雪才能咽下去。“等开春,咱造个更大的炼油釜,一天炼两百桶汽油。”他望着窗外掠过的黑沉沉的山影,“到时候给卡车换上新发动机,跑起来能追上兔子。”
周先生的马队在太行山脉里绕着圈子。驮着耐火砖的马匹喘着粗气,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鬃毛上结成了冰。有匹老马脚下一滑,带着驮架摔进了雪沟,周先生赶紧跳下去扶,却发现老马的腿已经断了。他摸着老马汗湿的脖子,眼眶热得发烫——着马跟着他们从晋西走到晋中,驮过钢坯也运过弹药。“杀了吧,让它少受点罪。”旁边的徒弟低声说,手里攥着把砍刀。
周先生没说话,从马背上解下帆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辈子的工具,每一件都磨得发亮。他挑出一把錾子,轻轻拍了拍老马的脖子:“老伙计,对不住了。”錾子落下时,他别过了头,雪落在脸上,和滚烫的东西混在一起,很快就冻成了冰。
等他们找到老乡说的山洞时,天已经亮了。山洞里干燥暖和,石壁上还留着烟熏的痕迹——以前是猎户的临时住处。工匠们七手八脚地卸驮架,把耐火砖码放整齐,又用雪块堆了个简易灶台,点燃枯枝取暖。周先生往火堆里添了几块焦煤,火苗“噼啪”窜起,映照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明天开始,咱就在这儿砌新炉子。”他声音沙哑,“尺寸按原来的来,就是得委屈大伙,先在山洞里凑合着。”
没人说话,只是往火堆边凑得更近了。有个年轻工匠从包里掏出块没吃完的窝头,用树枝串着在火上烤,窝头的焦香渐渐弥漫开来,混着煤烟味,竟成了此刻最让人安心的气息。
云蒙山的硝烟在风雪中慢慢散去,日军终于打通了鹰嘴崖,却只找到一片狼藉的兵工厂遗址。被炸毁的土高炉冒着残烟,散落的零件上结着冰,看起来像是被彻底废弃了。指挥官站在废墟前,望着茫茫群山,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他好像明白,自己追剿的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兵工厂,而是藏在这片土地深处、融在每个人骨血里的韧劲。
此时的东营盐碱地,张猛的卡车队正缓缓驶入隐蔽地窖。石老根带着人掀开伪装的芦苇,露出深达十米的地窖入口,里面铺着木板,墙壁上挂着油灯。工匠们七手八脚地把车床零件搬进去,汉斯指挥着人校准镗床的水平,汤姆则忙着连接蒸馏釜的管道。油灯的光晕里,金属碰撞的脆响、木板摩擦的闷响、还有偶尔迸发的笑声,在地下空间里交织,像一首在黑暗中奏响的序曲。
李明远站在地窖入口,望着漫天飞雪。雪落在他的棉帽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却不觉得冷。远处的海面上,隐约能听见破冰船的汽笛声——那是从根据地偷偷弄来的,用来运送原油的船只正在冰面上开辟航道。他知道,只要这些设备还在,只要这些人还在,哪怕工厂藏在地下,藏在山里,也总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雪地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挪动。是那个负责检验步枪的年轻战士,他怀里抱着支新造的步枪,枪身裹着白布,正往地窖跑。“李司令!最后一批枪都运进来了!”他脸上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周师傅让人捎信,说他们的新炉子三天后就能点火!”
李明远接过那支步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却奇异地熨帖。他拉动枪栓,“咔嚓”一声脆响穿透风雪,像一颗种子在冻土下发出了新芽。
夜色渐深,地窖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汇成一片温暖的光海。土法炼钢的火花、原油蒸馏的气泡、车床转动的纹路,在这片曾被断言“贫瘠”的土地下,正悄悄编织着一张钢铁的网。而那些在风雪中奔袭、在山洞里坚守、在寒夜里呵着白气锻造希望的人们,或许并不知道自己正在改写历史,他们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工具,想着:明天,得把活儿干得更漂亮些。
雪还在下,但谁都清楚,春天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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