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码头。
今日却一反常态,不再是装卸货物、人声鼎沸的忙碌景象,而被一种刻意营造的庄重与威严所笼罩。
风在林立的桅杆间穿梭呼啸,吹得星条旗与各色彩旗猎猎作响。
几台崭新的钢铁机器,臂膀伸向天际,静默地矗立在新建的深水泊位旁,睥睨着脚下这片曾依靠无数苦力肩扛手抬才繁荣起来的土地。
天色刚蒙蒙亮,码头上便已聚集了不少人。
为了这场仪式,码头最核心的区域被精心布置过。
金山的名流显贵们正陆续抵达,他们的马车在码头入口处络绎不绝。
男士们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羊毛西装,头戴高顶礼帽,手中拄着雕花文明杖,在风中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风度。
女士们则裹着厚实的皮草披肩,头上戴着精致的帽饰,点缀着来自欧洲的丝绒花朵与珍稀鸟羽,她们压低了声音,用羽扇掩着嘴,与同伴分享着最新的流言蜚语,偶尔发出一两声轻笑。
精心圈出的“文明”区域之外,数十名警察手持警棍,肩挎步枪,组成了一道冰冷而坚实的人墙。
而被他们粗暴地推搡、阻拦在最外围的,是这座城市繁荣的真正建设者——衣衫不整、面带菜色的爱尔兰劳工和华人劳工。
他们身上散发着廉价烟草、汗水与海风常年侵蚀后特有的臭味。
被警察毫不客气地驱赶着,拥挤在码头边缘泥泞的空地上,像一群被隔离的牲口,只能隔着警察,远远地眺望着象征着“进步”与“繁荣”的蒸汽巨兽,以及那些衣着光鲜、仿佛来自另一个光鲜亮丽、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世界的人们。
陈九就混迹在这一群沉默而压抑的华人劳工之中。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外面罩着一件同样破旧、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棉袄,袖口和领口都已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灰黄色的棉絮。
他将双手揣在袖子里,头上的破旧毡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幕。
另一侧,是黑压压一片爱尔兰劳工。他们大多是“码头帮”的成员,或是依附于帮派讨生活的苦力。
往日里,他们凭借着人多势众和一身蛮力,垄断着码头的装卸生意,呼啸聚散,无人敢惹。然而此刻,他们脸上却写满了焦虑与不安,眼神复杂地望着那台沉默的钢铁怪物,仿佛看到了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
他们大多穿着粗呢外套,头戴鸭舌帽或破旧的毡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目光时不时投向最前排的一个的中年人。
前任市长候选人,爱尔兰社区的代表,布莱恩特。
新任市长阿尔沃德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双排扣呢子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身边簇拥着几位市政官员、德国商会的代表以及一些支持他改革的商人。他们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投向那台蒸汽吊机。
爱尔兰劳工们的议论声渐渐变大,似乎有人吵了起来。
华人劳工这边则显得更加沉默与压抑。他们大多低垂着头,偶尔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偷偷地望向那台巨大的蒸汽吊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几分对这钢铁造物的好奇与惊叹,有几分对站在吊机旁边的工程师的羡慕与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与对未知的恐惧。
陈九的目光从那台冰冷而庞大的钢铁巨兽上缓缓移开,落在了不远处人群中一个熟悉而又有些遥远的身影上。
艾琳。
她今日穿着一件湖蓝色的丝绒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洁白的披肩,领口处系着一条精致的淡紫色缎带。
金色的长发在海风中微微拂动,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衬得她那张姣好的面容愈发白皙动人。
她和那日在教会门口见过的青年并肩站着,在观礼人群的最前排。
这个女人,她的命运偶然分叉,与他这个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的轨迹,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发生短暂的交织,却又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各自的世界里。
几次见面,心情却不同。
艾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朝华人劳工聚集的方向望了一眼。
陈九的心中,没有泛起丝毫波澜,也没有了当初在捕鲸厂时,面对艾琳主动示好时的那份局促与莫名的烦躁。
他平静地移开视线,再次拉低了帽子。
“咚——咚——咚——”
码头钟楼沉闷的钟声敲响了十下,预示着仪式的正式开始。
几名头戴鸭舌帽、身着笔挺制服的德国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那台巨大的蒸汽起重机旁,开始进行操作演示。
随着其中一人拉动操纵杆,起重机顶部的烟囱冒出一阵浓烈的黑烟,紧接着便是一阵刺耳的蒸汽嘶鸣声,巨大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带动着吊臂缓慢而坚定地抬起。
“呜——”
吊臂的钢缆绷紧,发出沉重的呻吟。它精准地钩住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重达数吨的巨大货箱,然后在一片压抑的惊叹声中,稳稳地将其吊离地面,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平缓的弧线,再准确无误地移动到数十米外的指定位置,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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