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快出来了。
海湾水面上漂浮的淡淡薄雾还未散尽,浪头已开始拍打悬崖底部的礁石。
海风卷着焦黑的灰烬掠过崖顶,焚烧种植园的火,此刻还在一公里外明明灭灭。
逃亡者们挤在悬崖顶上,汗珠顺着烙着编号的脖颈滑落,渗进匆忙间找来的西班牙人的衣服里。
“分三批下去。”
“先去人沿途打桩,然后把伤员和女人送下去,咱们快去制作路障!”
梁伯用手势示意阿昌,“你挑几个会打绳结的先下去,快!”
阿昌带着人奔走疾呼,很快几个以前的渔民站了出来。
甘蔗园的华工大多都是广东福建地区,几乎每三个人就有一个家里是渔民。
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此刻生命在与时间赛跑。
“快!绳子分三股,马上下降!”
领头的阿昌压低嗓子,腰间缠着的粗麻绳被迅速解开。几个青壮渔民扑向崖边,将两指粗的棕绳绕过钉好的木桩,打了死结。绳头抛下悬崖,瞬间被黑暗吞没。
第一组由三名成员组成先锋队,开始选择岩缝密集的线路,用铁钎和甘蔗刀将硬木斜着楔入裂缝,麻绳绕桩三圈固定。
阿昌的指尖在潮湿的岩壁上摸索,多年捕鱼生涯让他对潮汐与礁石有着近乎本能的感知。
他将砍刀插入岩缝作为支点,仔细看着蓝到发黑色的海面,向着上方传递消息
“流急水(涨潮)就杀到!斩脚趾(加快)!”
他用粤语轻喊,声音被海风撕碎。
“再快些!”
瘸腿的梁伯用拐杖敲击岩壁,暗哑的潮州口音刺破浪涛声。
他单膝跪在崖顶的边缘,仔细观察着下方的动向。
“准备!”
男人们把伤员和女人捆在背上,抄起备好的木棍。
十五岁的阿福攥住绕了木棍的绳段,掌心被粗糙的纤维刺得生疼。他学着前头老渔民张阿南的动作,将绳子在短棍上绕了两圈,绳尾甩过右肩缠住腰胯。
他们在悬崖边排着队,虽然急促不安,但谁也不敢吭声。
“你也先走吧。“梁伯对陈九说,“你身上还浸着血。“
陈九摇头:“我同你押尾,得看着他们都下去。“他指了指在旁边发抖的八字胡,”这鬼佬也留到最后,免得反骨。”
梁伯叹了口气,开始安排第二批人下崖。阿昌他们第一批先锋在下面接应,找了个避风的礁石安置。
岩壁被雾水粘滑,下去的过程异常缓慢。陈九看见卡西米尔正站在崖边,用手势指挥他的人帮忙。虽然语言不通,但那些黑人知晓为了逃命,也在努力配合。
“脚蹬直!身子往后倒!”老张低吼一声,率先消失在崖边。阿福深深看了一旁正在安排人抓紧卸掉马车上剩余物资的陈九,随即闭眼往后仰,脚底蹭过湿滑的岩壁时,整条绳索猛地一颤。
上面有人开始下降了。
二十米下的海浪声越来越响。麻绳在木棍上吱呀摩擦,灼热透过粗布衣烫着大腿。阿福听见头顶传来呜咽:是个裹小脚的女人悬在半空,缠在腰间的绳结正缓缓松脱。
“抓紧!”他腾出左手拽住她腰间的绳头,牙齿咬住自己那截绳索。咸涩的血味在口中漫开,女人借力重新绕紧绳圈。下方忽然响起扑通声,先下去的人摔进了缓慢上涨的海水里。
三个黑奴正用种植园抢来的铁锹在岩壁上一边下降一边用来支撑,他们的脊背因常年扛蔗捆而佝偻,却在垂直绝壁上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气。
王氏领着几个妇人,把包好的食物和水囊系在腰间。阿萍怀里的酒瓶用布兜紧紧地绑在胸前,她走到崖边时,脸色煞白,但还是咬着牙抓住了绳子。
悬崖上的雾比下面更浓,浪头撞碎的咸味混着晨雾扑在阿萍脸上。她佝着虾米似的背,用布条缠住掌心,指节扣进岩缝里渗出的苔藓。背后竹篓里一个最小的十二岁的孩子被麻绳捆着,一颠簸就发出痛苦的呜咽。
暴乱开始的时候他冲在前面,想给被烧死的福建少年报仇,却被一枪打断了腿。
“莫害怕,莫害怕……”
下方五步远的礁石滩上,十几个黑影正贴着潮线蠕动。
不知道在海风中摇摇欲坠多久,终于落地。
她左脚刚踩上一块蛤壳密布的凸岩,右方李叔背的陶瓮就磕在石棱上,半瓮腌椰肉哗啦泼进浪里。老人喉头滚出半声哽咽,被浪声碾碎了。
抬头往上看,刀劈斧凿的岩壁上挂满了蚂蚁一样的黑影,奄奄一息的老黄被一个黑奴背着,每下一尺就吱呀惨叫。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照亮了悬崖北侧新崩落的断面。
海天相接处,朝阳终于喷涌而出,把逃亡者藏身的礁石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梁伯!木桩子要断喇!”看守桩子的汉子哑着嗓子低吼。
树梢上的哑巴看了他一眼,继续死死盯着远处大路的尽头,他蹲在树杈上,脖子还挂了一个监工的铜哨子。
老兵下了马,一瘸一拐地从稀薄的晨雾里钻出来,手里的长矛当撬棍插进岩石缝。那双吊梢眼还像饿狼似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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