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嶷天音
黄庭观外的溪水总在朔日倒流。王妙想掬水时察觉了异样——水珠悬在掌心不落,映出重峦叠嶂间游动的金光。这位苍梧女道不言不语,把异象和着柏子咽下,继续她餐霞饮露的修行。
直到某个朔日黎明,云中传来《韶乐》残章。起初如丝竹遥在霄汉,渐渐竟有笙磬坠入深潭。妙想抬头时,看见九龙辇驾正碾碎朝霞,帝舜的羽衣拂过九嶷山巅的积雪。这位上古明君身后,跟着数百丈余高的仙官,戈戟上还沾着涿鹿之战的星火。
世人奔竞如蝼蚁。舜帝的叹息震落松针,独善其身者,稀如晨星。他指尖划出九道水光——那是从九嶷峰顶倾泻的银河,每道都灌溉着六合八荒。妙想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总在月圆夜听见水声轰鸣。
最震撼的不是仙仪威严,而是舜帝展示的修行本相:他年少时在曲室得道,太上道君教的不是腾云术,而是瞑目安坐。那载他飞升的云气,原是从静坐中生发的涟漪。九嶷九峰间的九道泉水,恰似修行九境——最终都汇成洗心涤虑的天河。
当九龙辇驾重返霄汉时,黄庭观的瓦当还在嗡鸣。妙想发现溪水里沉着块玉简,刻着昭回之河四字。她终于懂得,为何舜帝临行前特意指向南方。那里有座凡人看不见的玉城,城门悬着用水精雕琢的算筹——测度着每个修行者洗心洁己的深度。
后来樵夫说,常见女道在九嶷绝壁行走,衣袂拂过处,枯松重青。她不再避讳展示神异,却始终沉默如初。或许她终于明白:真正的仙缘不在腾云驾雾,而在帝舜那句瞑目安坐——就像九嶷山巅的雪水,静到极致,自然映照万千星河。
妙想留下的玉简,如今沉在黄庭观古井底。每逢朔望,井水就泛起《韶乐》的波纹。那些慕名而来的求道者俯身打水时,可会想起帝舜的叹息?人世浮伪如斯,而真道永远静默——像九道泉水在岩层下潜行,终将在某个清晨,撞碎所有自欺的假象。
2、玉女留裆记
嘉平年间的夜露总在弦超案头凝成珠串。这位济北郡小吏独宿时,常梦见有位神女倚窗而立,罗袜沾着星屑。三四夜后梦境成真——成公智琼乘辎车而来,八名婢女捧着琉璃酒具,自称天上玉女,奉旨下嫁。最奇的是她年已七十,容貌却如少女,袖口飘出的异香能让枯兰重绽。
我不能生育,也不妒忌。智琼斟酒时说得坦然。她赠给弦超的诗笺用云霞织就,墨迹会随月相盈亏变幻。当文钦作乱迫使官吏挤居邺城时,四吏同屋的窘迫中,唯有弦超榻边永远留着空位。同僚只闻异香扑鼻,听见女子轻笑,却不见人影——玉女能隐身形,藏不住环佩叮咚。
破绽出在五匹鲛绡上。弦超奉命入京,智琼赠他市井罕见的流光绸缎。同僚追问来历,这老实人全盘托出。当夜智琼整理衣箱的声响格外沉重,取出的织锦裙裆还带着天河凉意:君疏漏至此,缘分已尽。
最唏嘘的不是人神殊途,而是智琼留下的那件织金裆甲。后来刘长史亲眼见过这神物——非丝非麻,入水不濡。世人总疑为妖魅,却见弦超日益强健,雨中行走衣不沾湿。若真是邪祟,怎会临别还为他备足十年衣食?
玉女去后,弦超的砚台再没凝过露珠。有夜他醉倒旧居,恍惚听见窗外车马辚辚。晨起时案头摆着智琼常用的琉璃盏,盏底沉着句新诗:愿为陌上尘,随风逐君裾。原来最痛的不是天人永隔,而是她本可长生,却偏要尝这离恨;他本是凡夫,却得了仙眷又失。
那件裆甲最终被供在济北郡祠,月光下会浮现九州图志。老人们说,这是智琼留给尘世的导航——她始终在云间守望,等弦超某世修得仙骨,好循着星图重聚。可惜弦超至死都是俗吏,唯在临终前呓语:雨来了...此时千里外正有甘霖降于久旱之地,雨中隐约有环佩清响。
神女的爱,原是一场慈悲的劫。她以七年姻缘,让凡夫知晓九霄之上亦有深情;又决然抽身,教他懂得再美的仙缘也忌全露。就像那件织金裆甲,既护过他心口温度,终究成了隔开仙凡的界碑。
3、赤书飞真记
东武山的晨雾未散时,樵夫们常看见庞家幼女对着露水说话。这姑娘自幼粒米不进,总说要飞升,父母只当童言。直到某日她独行山径,忽见群仙自南向北掠过苍穹,为首者身泛五色光晕,落地时整座山峦化作金城玉楼——檐角悬着星斗,阶前淌着银河。
你骨相清奇。仙人从袖中取出赤玉篆文的真经,昔日皇妃阿丘曾也修此道。庞女跪接时,发现经文并非写在竹帛,而是用霞光织就的流动符咒。群仙离去后,金殿如海市蜃楼般消散,唯有五篇真文在她掌心发烫,字字如烙铁。
十年苦修,她将赤书文字嚼碎咽下。每当月圆夜,山民能看见她坐在树梢,发梢沾着星砂。飞升那日,朝阳刚染红东武山最高处的岩石,她忽然褪去人形,化作一道虹光贯入云霄。后来道士张方在此结庐,常见赤虎蹲守石室——那原是庞女留下的守护灵,虎目里还映着当年金殿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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