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悬壶乾坤
汝南集市日头毒辣,费长房在官署楼上支着下巴,目光扫过喧嚷人群,忽然定在个白须老者身上。那老人背着个油亮葫芦,摊前立块木牌“生死人,肉白骨,钱货两讫”。怪的是他药到病除,收钱却随意——日进斗金的钱囊,黄昏前必散给街角冻馁之人,自己只留几十枚铜钱叮当入袖。
更奇在每日收摊,老者屋檐下悬起空壶,夕阳最后一缕金光收尽时,他纵身一跃,竟缩入壶中不见。满街无人察觉,唯费长房在阁楼看得真切。
长房不声张,只每日清扫老者座前尘土,端上热饭清茶。老者坦然受之,数月不置一词。直到秋雨连绵之夜,老者忽道:“三更无人时再来。”
长房如约而至,见老者站在檐下空壶前:“见我入壶时,随我跳来。”话音未落人已腾空,缩如芥子没入壶口。长房心一横闭眼跃起,只觉身子一轻,睁眼时骇然呆立——
哪有什么壶中天地?眼前碧瓦层叠如龙鳞,朱门高耸入云霞。数十青衣童子执拂尘分列,瑶草奇花缀满玉阶。老者紫袍金冠立于殿上笑道:“我乃壶中仙,汝有慧根,可愿学道?”
长房倒头便拜。壶仙引他至万丈绝壁前,悬空垂下三条藤蔓:一条青蛇盘绕吐信,一条虎斑毒蝎尾钩森然,唯中间枯藤无物。壶仙袖中飞出三把利剑:“攀上去。”
长房冷汗涔涔抓住枯藤,才攀数尺,毒蛇蝎子竟沿藤窜下!壶仙厉喝:“勿顾左右!”剑光忽如霹雳斩落,毒虫血雨纷飞中,长房咬牙攀至崖顶,藤蔓已染满紫黑毒血。
十年授艺,壶仙取竹杖为马,黄符化虎。临别赠一符箓:“持此可治百鬼,唯莫开此函。”长房骑杖出壶,竹杖忽化青龙破云而去,睁眼竟躺在自家棺木中——家人悲泣诉说:他坠崖而亡已一年矣。开棺唯见青竹杖横陈,符函紧贴胸口。
长房悬符行医,鬼怪无所遁形。有次与客对坐,忽拍案怒斥,客惊问其故。“嗔鬼耳!”话音未落,杯中热茶泼向虚空,嗤嗤白烟里隐有焦嚎声。
汝南太守更被鬼王所扰——每年鬼王率阴兵列队入城,金鼓开道直闯府衙,巡行一周方去。这日鬼骑又至,府君惊走,独留长房坐镇大堂。鬼王仪仗到门前忽滞住,长房冷笑掷符:“擒来!”
符纸燃作金链锁住轿辇,鬼王滚落阶前现了原形:竟是车轮大的巨鳖,鳖首丈余颤动不已。“念你千年修行,现人形回话!”长房叱道。那鳖缩成黑衣老翁,叩头哀告:“再不敢惊扰阳世!”
未过几年,长房终究开了那道符函——封皮撕开瞬间,符纸化作飞灰散尽。当夜厉鬼反噬,群魔如黑潮涌来。长房指诀未成,鬼爪已穿透胸膛。临终望见檐角一悬壶虚影,壶口微光流转,似有叹息散入风中。
原来那悬壶从未高挂屋檐,只在人心方寸间:能容他人疾苦者,自有壶天纳星河;畏怖生死关头者,纵得仙符终成空。
2、泥偶还魂
蓟子训在齐州三百年,青衫总不见旧,眉宇间仍存少年英气。乡人只道他行止温厚,春种时帮邻人扶犁,冬至为孤老送炭,闲时捧《易经》坐槐荫下,白瓷碗里茶汤腾起的热气,都显得比别人碗里的更绵长些。
某日见邻妇抱婴孩逗弄,子训含笑接过。不知怎的失手,襁褓竟直坠青石!一声闷响,那小小身躯便不动了。满街死寂,邻人面白如纸,却强笑道:“小儿福薄……原也难养。”当夜草草下葬,坟头连哭声都压得低微。
二十日后子训叩门:“还想那孩子么?”妇人垂泪摇头。子训径自出门,片刻竟抱回个红润婴孩!那家人见是已死的骨肉,骇然不敢接。婴儿却咿呀探向母亲,笑靥如初。待子训背影消失在巷口,夫妇发疯般掘开薄棺——棺底唯余个六寸泥偶,眉眼衣褶与他们孩儿生前一般无二。
消息渐传开。有书生赴京求官,临行求子训赐福。子训允诺某日必至。到期未见踪影,书生父母急寻蓟府,却见子训正慢条斯理喝粥:“怕我误你儿前程?”碗筷一推,半日已抵二千里外京城。
书生喜极迎迓。子训问:“多少人想见我?”听罢摇头:“岂有劳人奔波之理?”嘱书生遍告贵胄:明日绝客洒扫,他自登门。
次日辰时,二十三座朱门府邸同时响起叩门声。御史家子训论朝局,将军府子训谈兵策,翰林院子训评诗赋。个个青衫磊落,言笑晏晏。待暮色四合,二十三户互传见闻,惊觉宾客容貌衣饰毫无二致,唯应对言语各投其好。满城哗然中,子训早坐回齐州老槐下,指尖泥屑随风散入春畦。
后来战火燃近齐州,有人见他抱着泥坛出城。坛中泥丸分赠流民,饥者含之腹即暖,病者握之汗立退。城破那日,蓟宅空余一院泥偶碎片。乡人拾起拼凑,那些眉眼或嗔或笑,分明是三百年来受过恩惠的邻人脸庞。
神迹何曾显于云头?三百年俯身扫尘,替人扶犁,碎泥补憾处,才是真仙踪。泥偶终会重归尘土,唯温厚心肠所塑的形影,能在人间代代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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