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的秋日,阳光带着瓷都特有的温润质感,透过古窑研究所敞开的木格窗棂,斜斜地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法复制的古老气息——松柴燃烧后特有的、略带焦甜的清香,混合着湿润陶土的微腥,还有岁月沉淀在每一块窑砖、每一件工具上的沉稳味道。这气息,如同一种无声的语言,诉说着千年窑火不熄的故事。
方清墨站在一排排高耸的胚架前,身影被穿过尘埃的光柱勾勒得格外清晰。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卡其布工作服,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匀称的小臂。她的目光专注,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刚刚完成素烧的阔口瓷碗胚体。这胚体洁白细腻,线条流畅,像一个沉静的处子,等待着烈火与星尘的洗礼。
“方院士,火星尘样本处理好了。”一位年轻的研究员戴着防护口罩,双手捧着一个特制的密封容器走来,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带着轻微的回响。容器里,是来自数千万公里外、祝融号火星车在乌托邦平原精心采集的土壤样本,此刻已研磨成极其细微的粉末,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介于赭石与铁锈红之间的颜色,带着宇宙的冰冷与寂寥。
方清墨点点头,眼神亮了起来。她放下素胚,接过容器,动作轻柔得像捧着初生的婴儿。她走到工作台前,那里早已准备好了一份晶莹剔透、如同液态玉石的基础釉浆。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那些来自红色星球的微尘,如同最珍贵的香料,缓缓地、均匀地倾倒入釉浆之中。火星尘融入釉浆的瞬间,并没有立即改变颜色,却仿佛赋予了那液体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深邃,釉浆表面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拿起一支宽大的羊毫笔,饱蘸了这混合着地球元素与火星馈赠的釉浆,手腕悬停于素胚之上。阳光恰好落在笔尖,釉浆折射出点点碎金。她凝神静气,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胚体,看到了祝融号传回的那一张张清晰得令人屏息的岩层纹样图——那些亿万年来由风沙镌刻出的、如同古老符咒般的层叠波纹和深邃沟壑。
笔锋落下,饱含釉浆的笔尖轻触素胚温凉的表面。方清墨的手腕带动笔锋,开始游走。她的动作并非随意涂抹,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虔诚与精准的复刻。笔锋的提按转折,釉浆的厚薄流淌,都在竭力模仿着火星沙丘上那被时光之手雕琢出的、充满韵律感的天然纹路。釉浆在素胚上铺展、渗透,留下湿润而神秘的痕迹,仿佛将火星遥远的风沙声与亘古的呼吸,都凝固在了这即将浴火重生的泥土之上。
工作坊的一角,堆满了各种试片,新烧制的、半成品的、甚至是失败的残片,像一座座微缩的陶瓷山脉。在这些“山脉”的缝隙里,夹杂着几份装在透明样本盒里的火星土壤原样,那来自异星的暗红,在古窑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格外醒目而孤寂。
李玄策坐在稍远处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刚沏的庐山云雾。茶汤清亮,热气氤氲。他没有打扰妻子的专注,目光沉静地追随着她笔下的轨迹,偶尔低头抿一口茶,茶香在舌尖弥漫开一丝山野的清苦。在他脚边,刚满十八岁的李天枢正盘腿坐在地上,摆弄着一个结构精巧的榫卯模型,眉头微蹙,全神贯注。少年人的侧脸在光影下轮廓分明,带着一种介于青涩与锐利之间的独特气质。
时间在松柴燃烧的哔剥声和笔刷游走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当最后一个笔触完成,方清墨轻轻放下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那阔口碗胚身披上了赭红与深褐交织的釉衣,流动的纹路仿佛凝固的沙浪,带着火星地貌特有的粗粝与磅礴。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承载着星辰梦想的胚体,放入早已准备好的匣钵中。
“进窑!”方清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却异常清晰。
沉重的窑门被两名研究员合力拉开,一股积蓄了数日、等待喷薄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松脂的焦香。匣钵被稳稳地送入窑膛深处,窑门随即轰然关闭。鼓风机发出低沉的咆哮,新鲜的松柴被投入熊熊燃烧的投柴口,火焰舔舐着窑壁,发出欢腾的噼啪声,窑温在精确的控制下开始稳步爬升。
等待,开始了。
研究所的院子里,秋阳正好。李玄策端着茶杯,踱步到一张巨大的石质茶台旁坐下。茶台表面光滑如镜,是整块的老坑青石,天然的纹理如同凝固的水波。李天枢也放下手里的模型,凑了过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父子俩都没有说话,一种无声的默契在茶香中流淌。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窑炉低沉的嗡鸣和风吹过老樟树的沙沙声。
李玄策的目光落在茶台光滑的表面上。石头的纹理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青灰色,宛如微缩的山川脉络。他端着茶杯的手很稳,思绪却飘得很远。他想起了父亲李长庚,此刻应该在大洋彼岸的斯坦福实验室里忙碌;想起了女儿李念墨,此刻或许正在航天控制中心分析着空间站传回的剪纸实验数据。李氏三代人,血脉相连,心向星辰,却在地球不同的角落,以各自的方式,触碰着宇宙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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