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香灰钻进防空洞时，方清墨正在煤油炉上煨着小米粥。铁勺搅动的涟漪里浮着枸杞的红，像极了她当年藏在嫁妆匣里的相思豆。李玄策蜷在行军床上，听着妻子用银剪子铰开药包的窸窣声，恍惚又回到1995年冬夜——那时念墨刚出生，清墨也是这样守在炉火前熬催乳汤。
尝尝这个。
方清墨忽然捧来青花碗，红糖姜茶的甜香里混着淡淡酒气。她鬓角的绢梅不知何时换成了真腊梅，细碎的花瓣落在粗瓷碗沿，被蒸汽熏得微微发卷。李玄策刚要接碗，突然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茶汤里裂成三块，正是昨夜星图显示的凶煞之数。
岩缝渗下的冰水滴在搪瓷盆里，叮咚声惊醒了梁间的盲蛛。李玄策摸出贴身珍藏的扁酒壶，红星二锅头的烈香漫过防空洞潮湿的霉味。他忽然想起十三年前的新婚夜，清墨就是蘸着这酒，在祠堂的厌胜钱上画下第一道破咒符。
酒液淋在U盘芯片的瞬间，青铜罗盘突然在药箱里发出蜂鸣。五瓣梅投影暴涨至整个洞窟，地温监测数值在58度烈酒催发下，竟在岩壁上析出盐霜似的冰龙图案。龙尾扫过的坐标点，赫然是方清墨老家被雪崩掩埋的祖祠。
乙酉年...乙酉年...
李玄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祖父留下的樟木药箱。1945年的黄历从箱缝滑落，泛黄纸页停在农历四月廿三，祖父用朱砂批注的冰魄蛰龙醒五个字正在酒气中渗出血色。他突然剧烈咳嗽，掌心的血沫溅在冰龙图案上，那些盐霜竟开始游动重组。
方清墨的银镯突然磕在搪瓷盆沿。她抓起供桌上的黄表纸要擦拭血迹，却发现纸面浮现出念墨的笔迹——是女儿用隐形药水写的经纬度，墨迹在血珠浸润下显形如蚯蚓。当这三个坐标与冰龙鳞片重合时，防空洞顶的盲蛛网突然奏出七弦琴般的颤音。
这是...
方清墨的指尖抚过冰壁，霜花在她指温下融成水痕。李玄策望着妻子睫毛上的水汽，突然想起1991年暴雨夜，两人在研究所地下室破译气象云图时，她也是这样用手指在玻璃窗上勾画等压线。
洞外传来警卫员扫雪的沙沙声。方清墨忽然解开蓝布头巾，露出内层缝着的丝绸衬里——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嫁衣残片，金线绣着的二十八星宿图正与冰龙鳞甲遥相呼应。李玄策的瞳孔猛地收缩，锁骨处的梅花咒印刺进三十九根冰针，剧痛中他看见祖父的烟袋锅从药箱夹层滑落。
咳...咳咳...
李玄策用酒壶抵住心口，二锅头混着血腥气在喉头烧灼。当方清墨将嫁衣残片覆在冰龙图案上时，那些盐霜突然凝成冰晶，在星宿图的引导下拼出卦象。盲蛛丝预警网在卦象成型的刹那尽数绷断，三十九根蛛丝垂落在地，竟与李玄策锁骨伤痕的走向完全一致。
玄策你看！
方清墨的惊呼带着哭腔。冰晶卦象中央浮现出念墨的胎发——那是当年锁在厌胜钱里的镇物，此刻正被冰龙衔在口中。李玄策的军用水壶突然炸裂，酒液在岩壁上燃起幽蓝火焰，将1945年的黄历烧出个窟窿，露出夹层里泛着尸蜡光的羊皮卷。
三个哥哥的诵经声突然穿透棉帘。方清墨抓起供佛的酥油往火里泼，火焰却蹿得更高，在冰龙图案上烧出焦黑的戊子年四月廿三。李玄策的指尖抚过这行字，忽然想起昨夜梦中，父亲在斯坦福实验室用液氮在玻璃上刻字的场景。
清墨，拿梳子来。
李玄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当牛角梳齿划过冰壁上的卦象时，那些焦痕突然脱落，露出底下用硝石粉写的满文秘符——正是当年方家祖祠地窖里封存的镇龙咒。方清墨的银镯突然滚烫，腕间被烙出与冰龙逆鳞相同的印记。
防空洞剧烈震颤起来。警卫员的脚步声混着冰棱碎裂声逼近，三个哥哥的《地藏经》诵念陡然升高八度。方清墨突然撕开棉袄内衬，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念墨周岁时抓周抓到的青铜钥匙，此刻正在卦象中央的锁孔形状里嗡嗡震动。
当年你说这把钥匙能开天地锁...
方清墨将钥匙按进冰壁，青铜与寒冰摩擦出刺耳鸣叫。李玄策的梅花咒印突然涌出黑血，在冰龙眼睛处聚成血珠。当血珠坠落的瞬间，他们同时看见1945年的祖父正站在祖祠废墟前，用烟袋锅在雪地上画出同样的星图。
晨光刺破冰帘时，卦象突然坍缩成个光点。方清墨踉跄着扶住丈夫，发现他的白发又多了几绺，正与她簪上的腊梅瓣纠缠不清。洞外传来早春山雀的啁啾，那些冰晶卦象却在阳光下化作雾气，凝成个模糊的倒计时——距戊子年四月廿三，还剩四十九个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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