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刚敲过,那“咚”的一声余响还在函谷关的城楼间荡着,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迟迟不散。观星台的铜铃突然被北风卷得狂响起来,“呜——呜——”的声浪裹着西北戈壁的碎雪和沙砾,狠狠抽打在铃舌上。风是带着脾气来的,刮过城楼的垛口时打着旋,穿过观星台的木栏时扯着嗓子呜咽,听得人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像塞了团浸了冰的棉絮,又沉又凉。
尹喜裹紧了羊毛披风,领口的毡毛早已结了层白霜,摸上去硬邦邦的。他站在观星台中央,指尖按在青铜浑仪的刻度圈上,冰冷的金属隔着三层厚棉手套渗进来,冻得指节发麻,几乎要失去知觉。浑仪的铜圈被常年的摩挲磨得发亮,此刻却蒙着层薄雪,他抬起袖口擦了擦,露出底下细密如蛛网的星度标记——那是他年轻时跟着师父一点点刻上去的,每一道划痕都记着某个星象异动的夜晚。
目光落在紫微垣对应的刻度上时,尹喜的呼吸猛地顿了顿。那片星域像是被谁泼了桶浓墨,蒙着层化不开的灰雾,连最亮的帝星都缩成了针尖大的光点,周围的太子星、辅弼二星、勾陈六星更是黯淡得厉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正一点点抹去它们的光芒。他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紫微垣是天子气的根,它要是暗了,天下就要乱了。”那时只当是老人的絮语,此刻再看,心口像被风钻了个洞,凉飕飕地疼。
“先生,风太大了,回帐吧。”身后传来张诚的声音,带着被风呛过的沙哑。尹喜回头,见他捧着件黑狐裘站在台口,袍角沾着星星点点的雪沫,显然是刚从关外巡营回来。张诚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冰碴,说话时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刚收到洛阳的探报,说幽王把仅剩的五千禁军调去守琼楼了——那地方您知道的,堆了半座楼的玉琮、青铜鼎,还有去年从陈国抢来的那面龙纹铜镜,听说镶了足足二十颗夜明珠。”
他往观星台内侧挪了挪,避开风最烈的角落,声音压得更低了:“王城西门都快被犬戎刨塌了,守兵们用尸体堵缺口,胳膊粗的木栓都断了三根,他倒好,还在折腾那些瓶瓶罐罐!刚才探马说,琼楼周围的火把比城楼还亮,禁军们正搬着玉石屏风挡箭呢。”
尹喜没回头,目光仍钉在紫微垣的方向。他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指,拨开浑仪上的铜制窥管,那根细长的铜管在风中微微发颤,他屏住呼吸一点点调整角度,直到管口稳稳对准那颗微弱的帝星。喉间像被关外的寒风呛住,发紧发涩,《夏小正》里“紫微垣,天皇居,帝星明,天下宁”的句子在脑海里翻涌,墨迹烫得像火,而眼前的景象,却偏偏应了《甘石星经》里那句“紫微失辉,天子势蹙”——帝星黯淡至此,王庭的气运怕是真如风中残烛了。
“你看。”尹喜侧过身,让开窥管的位置,声音被风撕得有些散,“帝星的光阶降到了‘微’,按《甘石星经》的说法,这叫‘天枢失柄’,主‘人主昏聩,政令不行’。”他转动窥管,指向帝星侧方两颗几乎隐没的星,“再看旁边的‘辅弼二星’,已经快融进星云里了,这是‘近臣失势’之兆——幽王身边,怕是连个能说上话的忠臣都没了。”
张诚凑过去,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勉强从灰雾里辨认出那两颗辅星的影子,像两粒蒙尘的沙。他咂舌时带起的白气刚飘到嘴边就碎了:“这老小子是真疯了?犬戎的狼旗都插在王城的角楼上了,黑幡上的白狼头在火把底下晃,老远就能看见!他倒好,去年为了给褒姒建琼楼,把洛水岸边的粮仓都拆了,现在倒好,守着一堆不能吃的石头等死!”
他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雪沫从靴底溅起来,落在观星台的青石板上,瞬间凝成了小冰晶:“依我看,咱别管他了,守好函谷关比啥都强。关内的百姓刚种下冬麦,地里的墒情好不容易焐热了,可经不起折腾。”
尹喜没接话,从怀里掏出星图。羊皮纸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卷成了波浪形,上面用朱砂画着紫微垣的星轨,密密麻麻的批注挤在空白处——“庚午年,帝星犯右执法,三辅地震”“壬申月,勾陈异动,北狄叩关”……都是他这些年记的星象。此刻帝星的位置被他打了个醒目的叉,旁边用小字批注着“壬子夜,帝星入毕宿”——毕宿主“边兵”,主“外寇入侵”,帝星落入此处,正是“君王受制于外寇”的征兆,再明白不过。
他指尖划过星图下方的“勾陈六星”,那里的朱砂线歪歪扭扭,像条被踩过的蛇。勾陈主“禁卫”,星轨紊乱至此,意味着王城的禁军已经溃散,连宫门都守不住了。尹喜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镐京观星,那时的勾陈六星亮得像串灯笼,蓝盈盈的光透过观星台的窗棂,能在地上照出清晰的影子,稳稳护着中央的帝星。谁能想到短短十年,竟败落到这般境地。
“风停了。”尹喜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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