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组织的送行宴结束后，还有一场更私人的聚会。组织者是高建明。
他的电话在我回到住处后不久就打了过来，语气熟稔而不容拒绝：“林县长！不不不，私下里我还是叫你致远兄。听说你今天正式告别办公厅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庆祝一下？我在‘云顶阁’订了个小包间，就几个好朋友，纯粹私人性质，给你饯行，务必赏光！”
“云顶阁”是省城新开的一家顶级私人会所，以其隐秘性和高昂的消费着称，是不少商界名流和实力派官员喜欢光顾的地方。我本能地想拒绝，这种场合过于敏感，尤其是在我即将赴任的当口。
“高总，你的心意我领了。今天刚喝了不少，有点累了，而且……”
“哎哟，我的林大县长！”高建明打断我，语气带着夸张的委屈，“你这还没上任呢，就开始摆官架子，不认我们这些老朋友了？就是简单吃个饭，没别人，都是你认识的，徐先生也在，他还特意从香港飞过来，想再见见你呢。给个面子嘛！”
他搬出了港商徐先生，语气又放软了下来：“致远兄，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放心，绝对私人，绝对安全。就是朋友间聚聚，不谈公事，更不会让你犯错误。你这一去山高路远，兄弟我想见你都难了，就当是提前为你鼓鼓劲，这总行吧？”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亲近，又消除了我部分顾虑，还带着一丝情感绑架。我犹豫了一下，想到徐先生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商业前辈，上次谈判时给了我很多启发。而且，内心深处，或许也有一种对另一种生活方式的隐秘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荣？毕竟，被如此隆重地对待，很难完全无动于衷。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好吧，高总，盛情难却。不过我声明，只吃饭，不喝酒了。”
“没问题！你说怎样就怎样！”高建明爽快地答应。
“云顶阁”果然名不虚传。坐落于市中心最黄金地段的一栋摩天大楼顶层，装修极尽奢华，却又巧妙地融合了东方禅意，给人一种低调而压迫的尊贵感。穿着旗袍、身姿婀娜的服务员引导我穿过幽静的走廊，推开一扇厚重的实木门。
包间很大，视野极佳，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省城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如梦似幻。房间里已经有三个人：高建明，港商徐先生，还有一位我之前没见过的年轻女士。
高建明今天穿得很休闲，但手腕上那块金表示意着他的身价。他热情地迎上来，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哈哈，我们的主角终于到了！”
徐先生还是那般温文尔雅，穿着合体的西装，起身与我握手，用带着港味的普通话说：“林先生，恭喜高升。青云县虽然目前困难，但潜力很大，我很看好你在那里的发展。”
“徐先生过奖了，以后还需要您这样的企业家多支持。”我客气地回应。
这时，那位年轻女士也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大约二十七八岁，容貌姣好，妆容精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既显干练，又不失女性柔美。她未语先笑，声音清脆：“这位就是林县长吧？果然年轻有为，气度不凡。我是钱小柔，建明集团的公关经理，久仰您的大名了。”
“钱小姐，你好。”我点了点头，与她轻轻一握，她的手柔软而冰凉。
落座之后，精致的菜肴便一道道端了上来，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山珍海味，配着据说是高建明私人酒窖珍藏的红酒。他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强行劝我喝酒，而是给我倒了鲜榨果汁。
“致远兄，尝尝这个，法国空运来的吉拉多生蚝，味道一级棒！”
“这是野生大黄鱼，现在可难得吃到了。”
席间的谈话，确实如高建明所说，很少涉及具体的公事。更多的是闲聊，谈论国际经济形势，国内政策风向，艺术品收藏，甚至还有高尔夫球经。徐先生见多识广，谈吐风趣；高建明插科打诨，善于活跃气氛；而那个钱小柔，则表现得体，既能适时接话，又不喧宾夺主，眼神流转间，总带着几分对“林县长”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崇拜。
这种氛围，与办公厅食堂和国营饭店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金钱和品味堆砌起来的舒适与优越感，让人不自觉放松，甚至有些沉迷。
“致远兄，”高建明切着一块牛排，看似随意地说，“下去当县长，跟在上头当处长可是两码事。千头万绪，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别的帮不上，一点经济上的支持还是有的。听说青云教师工资都发不出来了？这哪行！这样，我先以个人名义，捐五十万，给老师们应应急，也算支持你的工作！”
五十万！在九十年代中期，这绝对是一笔巨款。我心中一震，立刻警觉起来，放下筷子，正色道：“高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捐款有正规渠道，而且数额这么大，需要走程序，我不能私下接受。”
“哎呀，你看你，又敏感了不是？”高建明一副“你太见外”的表情，“这又不是给你的，是给青云教育的！纯粹做慈善，不附带任何条件！我高建明做事，你还信不过？”
“不是信不过的问题，是原则问题。”我坚持道。
徐先生在一旁微笑着打圆场：“林县长原则性强，是好事。建明，你就不要为难林县长了。支持地方发展，方式有很多种嘛。”
高建明这才作罢，哈哈一笑：“好好好，听徐先生的，听林县长的。不说了，吃菜吃菜！”
钱小柔适时地端起果汁，巧笑嫣然：“林县长，我以果汁代酒，敬您一杯。祝您到青云县，一切顺利，大展宏图。希望以后有机会，我们集团也能为青云的发展尽一份力呢。”
我端起杯子与她碰了一下，心中却如同窗外闪烁的霓虹，明暗不定。这顿“私人”的、“纯粹”的饯行宴，其内涵远比表面的欢声笑语要复杂得多。高建明的“慷慨”，钱小柔的“崇拜”，徐先生的“圆场”，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向我传递着一种信号：权力与资本，可以如此亲密无间，可以带来如此舒适奢华的生活。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在青云，乃至更远的仕途上，这样的诱惑和试探，只会更多，更隐蔽，也更猛烈。
这最后的晚宴，像一道精致而危险的甜点，在为我省城生涯画上句号的同时，也悄然揭开了未来征途上那布满鲜花与荆棘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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