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方向的骚动,如同无形的钩索,瞬间扯紧了陈默刚刚因处置完太后而稍缓的心神。他甚至来不及细看那份宣告杭州即将面临总攻的紧急军报,将那卷带着硝烟气的纸张狠狠攥在掌心,转身便朝着长春宫狂奔而去。东南的战火再烈,此刻也烈不过他对榻上稚子安危的牵挂。
殿内情形比他预想的更为混乱。太子不再呕吐,却陷入了更令人心悸的深度昏迷,小小的身体依旧滚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颊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灰败色。程无双跪坐在榻边,紧紧握着孩子一只冰凉的小手,脸上已无泪水,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被绝望浸透的死寂。太医署令和几位太医围在四周,施针用药,手段尽出,额上的汗珠不断滚落,眼神中却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惶恐。
“如何?!”陈默冲入殿内,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嘶哑变形。
太医署令噗通跪倒,以头抢地,老泪纵横:“陛下!臣等无能!殿下……殿下体内数毒交织,又被那西洋迷药引动,已然……已然侵入心脉!紫金丹与鬼罂粟皆已无效,殿下他……他恐怕……撑不过今夜了!”
撑不过今夜!
这五个字如同五把冰锥,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他踉跄一步,扶住冰凉的殿柱才勉强站稳,目光死死盯着榻上那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的小小身影,一股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暴戾,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难道他贵为天子,执掌乾坤,却连自己唯一的嫡子都保不住吗?!先是猜忌他的母亲,再是纵容毒蛇潜伏在他身边,如今,竟要眼睁睁看着他被剧毒夺去性命?!
不!他不允!
“救他!”陈默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用什么法子都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给朕救他!若是太子薨了,你们……你们全都给他陪葬!”
帝王的雷霆之怒,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让整个长春宫如同瞬间被浸入了数九寒冰。太医们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却无人能拿出起死回生之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之时,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程无双,却缓缓抬起了头。她的眼神空洞,声音飘忽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鬼罂粟……既然内服外敷皆已无效……可否……可否尝试……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太医署令猛地一怔,随即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恐惧与极度兴奋的光芒:“娘娘!您……您是说……?”
“古籍有载,牵机之毒,霸道无匹,然天地生克,万物相制。”程无双的声音依旧飘忽,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清晰,“鬼罂粟虽毒,但其性烈,或可……以更猛烈的毒性,强行冲击、中和牵机之毒?譬如……譬如苗疆传说中的‘断肠草’,或是……西域传来的‘鸩羽’……”
她每说出一个名字,太医署令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血色。“娘娘!不可!万万不可!断肠草、鸩羽皆是见血封喉的绝毒!用量稍有差池,莫说殿下,便是壮汉也顷刻毙命!此乃十死无生之法啊!”
“十死无生……”程无双喃喃重复着,目光重新落回孩子灰败的小脸上,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凄绝而诡异的弧度,“若不试,便是十死。试了,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呢?”
她抬起头,看向陈默,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陛下,您敢……与臣妾再赌这最后一次吗?”
陈默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里面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绝望和疯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赌博。赌赢了,孩子或许能从那万千死境中挣出一线生机;赌输了,便是他们亲手……送他上路。
这是一道足以将任何理智之人逼疯的选择题。
殿内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外面的风声,远处的更楼声,甚至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良久,陈默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如铁的荒芜。他走到榻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过孩子滚烫的额头,仿佛在进行最后的告别。
“准。”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旨意一下,太医署令浑身一颤,知道再无转圜余地。他立刻召集所有太医,翻遍医书古籍,结合鬼罂粟的药性和太子目前的状况,开始疯狂推算那几乎不存在的、“以毒攻毒”的渺茫可能性和那微乎其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安全”剂量。
程无双则亲自守着孩子,用温水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身体,试图降低那致命的高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和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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