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是孟枕月。
纪黎明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慌乱。
他连忙放下手，拱手行礼：
“孟小姐。”
动作间，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伤处。
他几不可察地轻吸了口气，眉头微蹙。
孟枕月目光在他微蹙的眉心上停留了一瞬，才缓步上前，声音依旧清淡：
“纪公子不必多礼，可是要取那本《梦溪笔谈》？”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想要的那本书。
纪黎明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赧然：
“是...小生冒昧，想来寻些杂书看看，不料......”
“无妨。”
孟枕月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丫鬟。
丫鬟会意，上前利落地取下了那本书，递给纪黎明。
“多谢小姐。”
纪黎明接过书，道谢的声音温和真诚。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书香弥漫的空间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孟枕月目光扫过他怀里抱着的几本书，果然又是《天工开物》《盐铁论》之类。
她状似无意地开口：
“纪公子看的书，倒是颇为广博。”
纪黎明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书，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腼腆：
“让小姐见笑了，小生愚钝，于经义上并无过人天赋，反倒对这些杂学更感兴趣。”
“总觉得经世济民之道，或许也藏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道’之中。”
他这话说得谦虚，却隐隐点明了自己的志趣所在。
孟枕月心中一动。
经世济民...他竟有这般志向？
她正想再说什么，却听纪黎明又温和地开口：
“小生前日得小姐惠赠笔墨书卷，还未曾正式道谢。”
“尤其是那本《山河舆图志》，见解精辟，批注更是令人茅塞顿开，小生受益良多。”
他特意提到了“批注”，目光清澈地看向她。
孟枕月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到了...而且还看懂了？
他这话...是故意的，还是无心？
孟枕月抬眼，对上他那双看起来无比真诚，甚至带着些许仰慕的眸子，一时竟有些分辨不清。
她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很快被压下。
“公子喜欢便好。”
孟枕月移开目光，语气努力维持平静：
“不过是些闲书罢了，听闻公子对花木修剪也颇有见解？”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
心下却已决定，那间笔墨铺子的问题，或许...真的可以“请教”一下他。
就当是...回报他对自己“批注”的欣赏？
纪黎明听到孟枕月提及花木修剪，微微颔首：
“小姐谬赞了，哪里谈得上见解？”
“不过是幼时见家中老仆伺弄花草，耳濡目染，记得些皮毛罢了。”
“那日见府上海棠形态优美，养护得极是精心，一时有感而发，班门弄斧，让小姐见笑了。”
他这话说得极有分寸，让人听着舒心。
“公子过谦了。”
孟枕月眸光微动，她语气缓和了些许：
“能于细微处见得真章，本就是难得。”
她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仿若不经意地提起：
“说来也巧，近日府中城西的一间笔墨铺子，账目上似有些不清不楚之处，管事之人言语含糊。”
“我虽偶尔帮娘亲查看些账目，但对笔墨品质、行情价格终究不算精通。”
“听闻公子博览群书，见闻广博，不知...对此类俗务，可曾有所涉猎？”
她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此处。
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感情上面不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吗？
纪黎明心中都快乐开了花。
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思索之色，沉吟道：
“笔墨一道，小生虽因读书之故略知一二，但也仅止于使用感受，于经营采购、鉴别真伪、市价行情上，实在不敢妄言...不过......”
他话锋微微一转，显得谨慎而真诚：
“若小姐不嫌小生浅陋，小生或可试从购墨者的角度，提供些许愚见？”
“譬如何种墨锭易得学子青睐，何种纸张性价比最优，这些倒是在书院与同窗闲聊时，听过一些议论。”
他并未大包大揽，反而先降低预期，只从消费者角度分析，显得更加可信和务实。
孟枕月要的正是这个！
她不需要一个夸夸其谈的“专家”，而是一个能提供不同视角和真实反馈的人。
纪黎明的回答，正中下怀。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真诚的请教意味：
“公子肯赐教，自是再好不过，不知公子何时方便？”
纪黎明立刻道：
“小生客居在此，别无他事，自是随时方便。”
“只是......”
他看了看自己依旧“不便”的右臂，露出一丝歉然的苦笑：
“恐无法为小姐详细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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