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那声“早知腌菜少放盐”的泣血悔嚎,如同冰冷的楔子,连日钉在河滩地低矮院落的上空,也狠狠钉进了每个人的心里。那袋用五两赏银换回的、轻飘飘的十五斤官盐,被极其珍重地锁进了柜子最深处,每次取用,都伴随着一阵无声的抽气和刀割般的心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算计的寒意,比腊月的风更刺骨。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不再守在纺车前,也不再望向棉田。她如同一个陷入绝境的账房先生,将自己关在冰冷的屋里,面前摊开着那几张记录着流水账的糙黄纸,还有那几块划满了收成刻痕的破陶片。豆大的油灯苗将她枯瘦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晃动,如同她此刻纷乱却不得不强行压下的心绪。
算! 必须算! 不能再这般糊涂下去!
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自虐的专注。溃烂的右手手指极其僵硬地捏着那截秃头炭笔,左手则按着陶片上那些代表收获的刻痕。
“白菜……入窖……一百五十斤……”嘶哑的声音在空寂的屋里如同鬼魅低语。炭笔极其用力地在黄纸上写下这个数字,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然后,她的目光挪向墙角——那里堆着一小撮……前几日从窖里清理出来的、已经腐烂发黑、散发着恶臭的……烂——菜——帮——子——!!!那是不可避免的窖藏损耗。
她极其缓慢地、伸出两根枯槁的手指,极其嫌恶却又无比仔细地……拨——弄——着……那——堆——……腐——烂——物——……大——致——……估——算——着……分——量——!!!
每估算一点,心便沉下去一分。 最终,一个残酷的数字在她脑中浮现:约莫……四——十——五——斤——!!! 整整……三——成——!!!
炭笔如同毒蛇,狠狠在“一百五十斤”后面,划下了一道尖锐的箭头,写下了“耗四十五斤”!
窖藏烂三成!
接着,是腌菜。 目光投向那几瓮让王婶捶胸顿足的咸菜。 “鲜菜……腌渍……用盐……”炭笔写下数字,但当写到盐时,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是简单的盐,那是……官——盐——!!!是……五——两——银——子——……十——五——斤——的……天——价——盐——!!!
她极其艰难地将腌菜所耗的盐,折算成铜钱,再对比鲜菜本身的价值。得出的比例,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凉。
腌菜耗盐贵!价比菜金!
最后一个,是那袋轻飘飘的官盐。它单独占据纸页一角,旁边标注着巨大的“五两银”,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
冰冷的数字,赤裸裸地摊在眼前。 窖藏,损耗惊人。 腌渍,盐本天价。 两条路,都指向巨大的亏损。尤其是那天价官盐,如同一个无底洞,吞噬着一切微薄的收益。
怎么办? 难道这个冬天,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菜烂掉,或者腌成金疙瘩却吃不起盐?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死死低着,几乎要埋进那堆冰冷的数字里。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再次试图淹没她。
不! 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冰冷的火焰再次顽强地燃烧起来!目光如同困兽,在屋内疯狂扫视,最终……定格在——……屋——檐——下——……挂——着——的——……几——串——……往——年——……试——验——性——……晒——制——的、……早——已——……干——瘪——发——黑——的……萝——卜——干——……和——……豆——角——干——之——上——!!!
晒——干——?!
一个早已存在、却因耗时费力且口感不佳而被忽略的法子,此刻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扑到窗前,一把扯下一小段干瘪发硬的萝卜干,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咀嚼着。
硬!硌牙!费腮帮子! 但……确——实——……还——保留着——……萝——卜——……特——有——的——……那——点——……清——甜——……和——……咸——味——(若是腌制过再晒)!!!而且……轻——!非——常——轻——!!!
一个疯狂的、对比强烈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她再次抓起炭笔,手因激动而不再颤抖,反而变得异常稳定。在纸上“窖藏”和“腌渍”两条亏损的道路旁,极其用力地……划——出——了……第——三——条——……线——!!!
晒——干——菜——!!!
然后,她开始在这条线下,飞快地、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狂喜,写下推算:
鲜菜百斤——* 晒干——去水——余——……十——五——斤——?!(她估算着)* 耗盐——极——少——(仅预腌或根本不腌)——* 耐——储——存——!!! 不——怕——冻——!!! 不——惧——潮——!!!
最关键的是——省——盐——!!!省——下——的——……盐——钱——……便——是——……净——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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