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轮回:医者与药囊
那座城已被瘟疫啃噬得只剩骨架。街道上弥漫着死亡与草药混合的浊气,每一声咳嗽都像钝刀割在人心上。她是这座孤城里唯一的医者,从瘟疫初起时就站在这里,像一株不肯倒下的苇草。
她的右手永远紧握着那只沉甸甸的药囊——鹿皮缝制,被药汁浸染得发硬,里面分门别类装着柴胡、黄芩、金银花。每味药都被她摸得棱角光滑。她记得每个来求药的人:那个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的母亲,指甲掐进自己臂肉里;那个跪下来磕头的汉子,额头在粗粝的地面上磕出血印。
“活菩萨。”他们都这样叫她。这称呼起初让她不安,后来成了她继续杵药的力量。深夜油灯下,她对照泛黄的古方,增减剂量,指尖被药磨磨出细小的伤口。有次她高烧不退,梦见自己也在咳血,惊醒后第一件事是摸向枕边的药囊——还在,于是心安。
满足感像温热的药汤包裹着她。她需要被需要,需要看见病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直到那个雨夜,最后一把金银花洒进药锅,她摸向空瘪的药囊,鹿皮口袋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城外送药的车队再没来过。她站在医馆门前,看着满城新添的白幡,第一次感到掌心空空。没有药囊的重量牵引,她的右手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
最后时刻,她倒在老木匠床前。这个做了一辈子棺材的人,此刻正为自己咳出的血沫道歉。她下意识去摸药囊,只摸到粗粝的鹿皮纹路。垂死的人还在喃喃说着“菩萨救我”,她忽然明白,需要救赎的或许从来不只是他们。
她握紧空药囊,像握住最后一点存在的证据。鹿皮口袋硌着掌心,那里只剩一味药——她始终不敢承认的,属于自己的茫然。
第四重轮回:囚徒与锁链
地牢深处,连老鼠都绕着走。她是被遗忘在这里的囚犯,具体年月已不可考。右手腕上那圈烙印,与锁链的宽度严丝合缝。
锁链不长不短,刚好够她走到牢房角落的便桶,又确保她永远够不到那扇铁窗。阳光只在特定时辰斜斜地切进来一道,那时她会伸出左手,看光如何在掌心停留片刻。右手?右手属于锁链。锁链磨破皮肤,结痂,再磨破,如今已是一圈坚硬的茧。
狱卒的呵斥是晨钟,送饭的铁桶声是暮鼓。同监的犯人换了好几茬,有人夜里被拖出去再没回来,有人疯了用头撞墙。她学会了蜷缩在最潮湿的墙角,那里锁链的牵拉最不费力。渐渐地,她开始依赖这种牵拉——锁链绷紧时,她知道自己在牢房里;锁链松垂时,说明她缩在墙角的安全区。
“我是个囚犯。”这身份像锁链一样冰冷确凿。
直到那个新来的年轻人策划越狱。他在放风时悄声说:“一起走,我知道水道。”她第一反应是握紧锁链——没有它,她该怎么确定自己的位置?
暴动那夜,火把把影子投在墙上,像群魔乱舞。有人用铁棍砸她的锁链,火星四溅。“快走!”他们喊。她却看着腕上那道熟悉的烙印发呆。地牢穹顶开始坍塌,巨石滚落时,她本能地蜷向墙角——那个锁链允许她抵达的、最安全的位置。
断链还缠在腕上,像一道冰冷的拥抱。在最后的黑暗里,她忽然明白了:这锁链早就不只是锁着她的东西,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确定的坐标。
第五重轮回:贵女与团扇
秋府夜宴,连月亮都要逊色三分。她是这场繁华最核心的点缀,像一尊被精心供奉的玉像。
右手执团扇,象牙柄上雕着细密的云纹,绢面绣着蝶恋花。从及笄那年起,这柄扇子就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笑要掩面,惊要障目,就连品茶时,也要用扇影遮去大半神情。
“洛小姐的仪态真是无可挑剔。”贵妇们交口称赞。她微微颔首,团扇恰到好处地倾斜四十五度。这角度她对着铜镜练过千百遍,就像她练习如何用最优雅的姿势晕染胭脂,如何在听到粗鄙笑话时连蹙眉都要美得像一首诗。
宴会是她存在的唯一战场。她在这里为家族赢得赞誉,用完美的举止织就一张光鲜的网。可有时歌舞间隙,她会突然恍惚,看着扇面上那只金线绣的蝴蝶——它至少知道自己是被绣在哪里的。
当抄家的官兵冲进来时,宴席尚未撤下。琉璃盏滚落在地,碎裂声像最后的挽歌。满座宾客如潮水退去,连侍女都仓皇逃散。只有她还坐在那里,团扇依旧在手。
曾经喧嚣的华堂此刻空旷得可怕。没有需要应对的宾客,没有需要维持的仪态,她第一次不需要那柄扇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紧紧抓住它。
丝绢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你是洛家千金,是京城第一贵女。可当黎明来临,初阳照进满地狼藉的厅堂,她看着扇面上那只永远飞不起来的蝴蝶,忽然流下泪来。
意识消散前,她最后调整了一次执扇的姿势。象牙柄深深烙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被无数人赞美过的身份,牢牢钉在魂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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