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重轮回:侠客与刀
她曾是个名动江湖的大侠。
那柄刀,自她年少时便陪在身侧,饮过塞北的风沙,映过江南的月色,也曾在无数个深夜,被她用沾了酒的布,一遍遍擦拭。刀是她的语言,她的路,她的道。她用它斩过马贼的缰绳,也劈开过豪绅的朱门;刀光闪过之处,有恶徒授首,也有百姓的欢呼。她活在“侠名”二字里,这名声如影随形,也如枷锁,让她不能停,不能退,更不能示弱。
直到那一日,她明知是陷阱,却为了“侠义”二字,不得不赴约。刀锋卷了刃,袍泽染了血,她力竭倒地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柄陪伴了她一生的刀,正插在自己的胸口。原来,杀死大侠的,正是“大侠”这个名号本身。她最后握紧的,不是救世的兵刃,而是贯穿自己命运的凶器。刀,依旧是那柄刀,只是握刀的人,与死在刀下的人,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第七重轮回:尼姑与佛珠
她曾是青灯古佛下的比丘尼。
庵堂清净,岁月仿佛在木鱼声中停滞。那串佛珠,被她摩挲得温润生光,每一颗都浸透了千遍万遍的“阿弥陀佛”。她以为自己早已斩断尘缘,心如止水,直到“灭佛”的令谕如烈火般烧上山来。官兵的呵斥与经卷焚烧的噼啪声交织,她看着那尊凝视了她一生的佛像,面容依旧悲悯。
同门皆已仓皇散去,唯独她,重新跌坐于蒲团之上,在逐渐迫近的刀兵声中,最后一次捻动佛珠。她不是在祈求神佛庇佑,而是在叩问自己的本心:这一生,是渡了佛,还是被佛所渡?当利刃加身,她安然圆寂,手中佛珠应声而断,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如同她终于解脱、散落于十方世界的执念。
第八重轮回:流民与米饼
她曾是乱世中一粒微尘,一个无名的流民。
饥饿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她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也曾在冻馁中目睹亲人相继倒下。她毕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吃上一块实实在在、能活命的米饼。后来,她被逼上山成了土匪,不是为了杀人越货,仅仅因为那里“有饭吃”。当朝廷大军前来剿匪,喊杀声震天时,她刚刚分到一块巴掌大的、硬如石块的米饼。
她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帐幕便被撕裂,箭矢如雨落下。她倒下去,视线迅速模糊,最后的念头无关恩仇,无关正邪,仅仅是:“真可惜啊,这块饼……”她蜷缩着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护住那块救不了命、却象征着她一生全部渴望的米饼。至死,她都紧紧握着它,仿佛握着一场终究未能圆满的、关于温饱的幻梦。
……
在这些无穷无尽的轮回中,洛晓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经历着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她时而是英雄,时而是牺牲品,时而被依赖,时而被束缚。
但有两个共同点,贯穿了所有轮回:
她的右手,始终紧握着某样东西——或是那只模糊的手,或是佩剑、药囊、锁链、团扇……这些东西,是她与那个轮回世界的连接点,是她身份的象征,是她行动的凭依,是她存在的“意义”所在。她死死抓住,仿佛一旦松开,就会坠入虚无。
她从未真正思考过“我是谁”。在每一个轮回里,她的行为、她的选择、她的情感,似乎都是由外部环境、他人期望、或者她所扮演的“角色”所定义的。她是将军期待的勇猛副官,是病人依赖的仁慈医者,是锁链定义的囚犯,是团扇象征的贵女……她完美地融入了每一个身份,却唯独丢失了“洛晓羽”本身。她缺乏对自我核心的认知,她的价值感建立在外部反馈和所持有的“象征物”之上。
这,就是她内心最大的缺陷,也是千面尊者的千身世劫精准攻击的弱点。幻术在不断重复地告诉她:你看,没有那个身份,没有那样你紧握的东西,你什么都不是。你找不到自己,你只是一个空壳,在不同的剧本里填充着不同的内容。
对洛晓羽而言,现实世界与那无尽轮回并无不同。她的存在,仿佛生来就被刻印上他人的纹章,她的双手,从未真正为自己拿起过什么。
她的右手握刀,只因为她是“洛涛的孩子”。那柄家传的长刀冰冷沉重,刀柄上缠绕的每一道丝线,都仿佛是她父亲沉默而威严的注视。她必须握紧它,挥斩、格挡,练就一身凛冽的刀法。这不是选择,而是血脉赋予的、不容置疑的宿命。刀是她的枷锁,是她必须继承的荣光与重量。
她的左手执弓,只因为她是“帝羽的孩子”。那张华丽的长弓轻盈而迅捷,弓弦震动的清鸣,是她母亲优雅而疏远的期待。她必须拉开它,瞄准、撒放,让箭矢如流星般精准命中目标。这也不是选择,而是血缘带来的、必须达成的完美。弓是她的面具,是她必须展现的优雅与锋芒。
于是,她一次次逼迫自己,在刀光与箭影的夹缝中,将自己打磨得无比优秀。每一次胜利,每一次赞誉,都不过是向世界证明:看,我配得上“洛涛与帝羽之女”这个称号。她的价值,永远附着在“洛涛”与“帝羽”这两个名字之上,像一件需要不断擦拭,才能勉强不蒙尘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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