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既然命运的大手推着她往前走，那么她就顺势而为，就算是为了那“千金”的报酬，也值得她闯一闯。
“敢问占公出事那晚可有其他异常？”
占阮认真想了想：“除了下雨，并无其他异常。”
下雨么？
好像也找不出奇怪的点。
“那……在那个雨夜前后七日，不单是占氏，包括整个殷都有何轶事？”
这么一问，占阮和占丙都陷入了沉思。
“吾记得。那段时间已几月干旱不雨，城中粮价上涨，那夜的雨，是久旱逢甘霖。”
做完活回来的占乙，刚好进门。
占丙也急忙抢着回答：“吾也记得，那雨夜的前三日，是吾第一次跟着大兄进瞽宗，当时夫子宏的课堂讲学正是推演天色雨水。那段时间城中的三大贞人氏族都在求雨做法事，宫中的王亲自还做了祭祀。”
占甲也挎着刀走了进来：“五日后，陆氏家主陆谦暴毙，半月后其弟陆虚进宫做了左卜。”
不得不说，虽然占家只有四个人，但是他们在资源整合和信息互通上极其高效的。
单纯从一件事上看并无不妥，干旱，很正常，下雨，也很正常，有人生就有人死，更是正常，这种种看似正常才是真正的不正常。
几人说完，全都沉默了半晌。
然后，占阮拧着眉，神色有些郁结：“从那时起，陆氏大厦倾塌，一厥不起，家主一脉覆灭，各方势力压迫，直至今日，左卜也不过只是个摆设而已。”
陆氏？
永宁再一次注意到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贞人大氏族，占阮说陆氏已经名存实亡，可她见过街上有陆氏的卦馆，鬼街还有卖陆氏的产品，这分明情况不符啊？
占阮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起来：“如今的陆氏大不如前，传闻鬼街的物件真假难辨，真正的陆氏易器是他们几代人的心血，街上的卦馆打着师出有名的众多，占氏和莘氏无人敢冒充，而陆氏，无人过问。”
也就是说世面上那些跟陆氏相关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那个神秘的雨夜之后，一个贞人大氏族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落魄至此，会是巧合吗？
永宁很快就联想到商王对贞人氏族的打压，会跟这个有关吗？
“你们是否可知王跟贞人之间是何关系？”
占阮一听，脸色一变：“尔是何意？”
永宁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意思是王和贞人是在争锋相对吗？”
她这一问，把占家四个人吓得不轻，个个犹如惊弓之鸟，异口同声劝说：“慎言！”
这个反应是？
占阮立马收回了表情：“尔这一番话不知从何而来，眼下并无外人，吾只说一次。”
“世祖迁殷后，占卜之事达到鼎盛。日日卜，事事卜，占卜之风盛行。然而祭祀繁复，多达几百，巫教骇人，神只无常，血腥暴虐。高宗时，此风更甚。妇好死后，曾亲自占卜问‘惟唐取妇好？惟大甲取妇？惟祖乙取妇？妇好有取上。王占曰：上惟甲。’占氏的祖先就是高宗的大贞。”
永宁边听边觉得不可思议，盘庚迁殷后的商朝原来还有这样一面。祭祀就要几百种，巫教鬼神之风已经疯魔成风。原本她以为的武丁时期，是商朝的兴盛阶段，妇好也是历史上第一位女性统帅，是各方面都好的时代。没想到妇好死后，武丁迷信过了头，觉得自己的王后之所以去世，是被先王看上，娶到天上配了冥婚。居然自己占卜问，是上天的先王要娶妇好吗？是商汤，太甲，还是祖乙？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娶走妇好的是先公上甲微。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占阮还在继续说：“世宗起，重近世，轻远世，重直系，轻旁系，不再祭神，只将祖先神奉。”
永宁知道，这是历史上着名的“祖甲改制”，是祖甲对巫教天神祭祀的一次重大改革，可以说是商朝的第一次“去神化”。
“武祖时，用偶人作天神，射天。而后，暴雷震死。”
这跟她原来知道的武乙射天再次对上了。
占阮说着叹息起来：“然世宗背负‘乱汤之法’骂名，武祖也慢神遭天谴。此后，王宫之中再无对神不敬之说。尔的王和贞人之间，即使从前有相对，如今已安然无事。尔不可再胡言乱语！”
永宁越听，心中越骇然。
在封建王朝改革就这么难吗？连一个帝王都不敢明着反抗氏族。
这已经不是单论占卜真不真实准不准确的事了，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在侵蚀国家，作为帝王在负隅顽抗而已。
历史上的商朝灭亡当真是因为商纣王的暴虐无道吗？
“我记住了，从此以后绝口不提。那陆氏祖上又是何人？”
占阮见她没再继续王和贞人氏族的话题，松了一口气：“三大氏族，占氏祖自武丁，莘氏归于文丁，只有陆氏无从得知，传言陆氏祖上得于昆仑，陆氏所善也有别于占氏莘氏，其只遵驱邪除祟匡扶正义之法。”
换种意思是不是就可以解释成，只有这陆氏没来头没靠山，最好拿来动手开刀的意思？
“陆氏之事，公子启、公子受、太师、还有占氏和莘氏可有关联？”
占阮没想到还有这更猛烈的问题在等着她，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
其余三人也是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永宁自然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好些事好些问题她是站在上帝视角看待，自然是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中华上下数千年，都遵循着一个规律——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月满盈亏，否极泰来。商王朝战争不断，频繁迁都，迷信上头，人命如草芥，积重难返。纵使商王再改革，也救不了这个王朝覆灭的走向，没有商纣王也会有其他的王。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也许就只是一根线头，而陆氏也只是块衣角。
最后，她还是对着占家四个人说：“妇阮女中豪杰，不应困于此地，未来动乱不堪，占公之仇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得报，你们还是先设法自足自立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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