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柔和的灯光下，黄铭那略显佝偻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脚步微顿，侧头瞥了一眼站在2103门口的关子元。
但那眼神是全然陌生的，带着点被打扰的漠然和不耐。
随即他便加快脚步，匆匆消失在走廊拐向电梯间的方向。
关子元站在原地。
不是因为对方的无视，而是因为那张脸瞬间勾起被刻意压下的记忆。
那个少年被保安架着拖走时声嘶力竭的喊叫：
“关键！学术强盗！”
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当时，关键那副假惺惺的“父慈”姿态带来的恶心感太过强烈，加上急着去篮球场汇合，他确实把这个突如其来的指控暂时抛在了脑后。
可此刻，在这个远离G大的陌生城市，看着指控者就住在自己隔壁，那份被强行按下的好奇和疑虑，疯狂地滋长起来。
学术强盗？剽窃？
这和他认知里的父亲形象不同。
关键虽然冷漠疏离，对他不闻不问，但在物理世界里却如同神只般严谨、权威。
是父亲吗？
那个在他懵懂幼年，用一本本物理科普书为他推开科学世界大门的人？
他或许不是个好父亲，但在学术上……
关子元内心深处残存着一丝近乎信仰的信任。
他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他很想追上去，拉住那个叫黄铭的人问个明白。
可是……
主动去搭讪一个行色匆匆的陌生人？
仅仅是想象那个场景，关子元就觉得手心冒汗。
“走了，子元。”
苏悦的声音将他从翻腾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关子元猛地回神，转身看向2109门口。
苏悦已经换好了衣服。
一件柔软贴身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勾勒出优美的颈部线条，外面罩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浅驼色长款呢子大衣，腰带松松系着，显得优雅又知性。
下身是同色系的焦糖色格纹羊毛半身裙，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踩着一双低跟的深棕色短靴。
她还是那么美。
“嗯。”
关子元压下纷乱的心思，努力回以一个笑容。
两人并肩下楼，前往苏悦推荐的本地菜馆。
苏悦显然是熟客，轻车熟路地点了几道招牌菜，菜很快上齐，摆满了小小的方桌。
“这个饭馆，我高中的时候就在。当初我打国赛的前一天晚上，我的带队老师带我来吃的就是这个。”苏悦给关子元介绍道。
苏悦吃得很少，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托着腮，含笑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少年，或时不时给少年夹菜。
“多吃点，看你晕机吐的，都空了。”
关子元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红，闷头扒饭。
美食当前，又有心爱的人相伴，本该是极惬意的时刻。
可隔壁黄铭那张愤怒的脸，和“学术强盗”那四个字，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
“悦姐…”
关子元终于忍不住，放下了筷子，声音有些迟疑。
“嗯？”
苏悦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停下了夹菜的动作。
“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不是，菜很好。”
关子元连忙摇头，深吸了一口气。
“我…刚才在酒店走廊，我看到一个人，就是前几天我跟你提过的，在T大大喊我父亲是…‘学术强盗’的那个人。”
苏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
“那个人？他住你隔壁？”
“嗯，2105。我本来那天就很在意他喊的话，但后来…我爸出现，说了那些话，加上急着走，就忘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可刚才一看到他，我脑子里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学术强盗’……这怎么可能？我知道我爸对我很不好。可是…在在学术上…”
他抬起头，看向苏悦的眼睛。
“我的物理是我爸带我入门的。虽然他后来不管我了，但在我心里…他在学术上，不该是这样的人啊？这…这太矛盾了，悦姐。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想。”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迷茫和对某种信仰可能崩塌的恐惧。
苏悦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打断他。
她伸出手，轻覆盖在关子元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拳头上。
“子元，”她的声音很轻，“首先，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这说明你在思考，而不是简单地逃避或者全盘接受。”
“其次，关于你父亲…”苏悦斟酌着词句，“我无法替他辩解什么。我认识他，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他确实是物理界的泰斗，在凝聚态物理和力学领域是公认的权威。”
“至于他的学术作风，就像你说的，当年你指出曹忠论文中的错误，他立刻就发邮件向曹忠表示质疑，至少说明他有基本的学术操守。”
“但是，”苏悦话锋一转，“学术界的复杂，有时候远超想象。地位、声誉、项目、经费…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有些人，可能在巨大的诱惑或者压力下，会迷失本心。也有人，或许在某个领域是巨人，但在另一些方面…却可能做出违背原则的事情。人性，本就是复杂多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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