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凌晨四点),汴京皇城还沉浸在一片深沉的墨色里,唯有资善堂已是灯火通明。十二岁的皇帝赵祯被内侍轻声唤醒,睡眼惺忪,却不敢有半分拖延。严格的作息如同铁律,刻印在他年幼的生命里。盥洗,更衣,在宫人沉默而高效的服侍下,他穿戴整齐,走向那座他每日度过大半时光的殿堂。
春寒料峭,寒意透过厚重的殿门缝隙钻进来。资善堂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部分的寒冷,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近乎凝滞的庄重气息。太子旧日的讲师,如今已是帝师的晏殊,早已肃立在书案旁等候。他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雅,眼神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谨。
“陛下。”晏殊躬身行礼。
“晏师傅。”赵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而稳重,走到那张对他来说仍显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案上,早已摆放好今日要讲的《春秋左氏传》和《论语集注》,墨已研好,笔已搁正。
晨课开始了。晏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他将《春秋》中微言大义的道理,与历朝历代的兴衰实例结合起来讲解,并非枯燥的章句训诂。“陛下,‘郑伯克段于鄢’,看似兄弟阋墙,实则揭示了为君者,于小事不可不察,于隐患不可不防的道理。纵容之初,或念及亲情,然星火可成燎原之势,终至骨肉相残,社稷动荡……”
赵祯努力集中精神,跟着晏殊的讲解思考。他天性聪颖,更能举一反三:“晏师傅,如此说来,那共叔段若早知收敛,郑庄公若能坦诚教化,是否便可避免这场兵戈?”
晏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陛下能作此想,实乃仁心,亦明事理。然史事复杂,人心难测。为君者,既需怀仁德之心,亦需备雷霆手段。教化与防范,缺一不可。”他巧妙地将经义与现实的统治术联系起来,既符合儒家道统,也暗合刘太后对皇帝教育的深层期望。
窗外天色由墨转青,再由青泛起鱼肚白。晨课在琅琅的诵读声中结束。紧接着,是书法课。内侍捧上御用笔墨。赵祯屏息凝神,悬腕运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先贤法帖。刘娥对他的书法要求极高,认为“字如其人”,笔迹的端正、结构的沉稳,关乎帝王的威仪与心性。一滴墨汁不慎滴落,晕染了纸面,赵祯的小脸瞬间绷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侍立记录起居注的宦官,见对方面无表情,才悄悄松了口气,重新铺开一张纸。
二
午后的课程,往往更具实践性。这一日,前来讲授的是新任参知政事王曾。与晏殊的温和雅致不同,王曾性格刚直,讲学也带着一股锋锐之气。他今日带来的并非经书,而是一份关于京西旱情的详细奏报副本,以及三司拟定的赈济条陈。
“陛下,”王曾开门见山,将奏报在御案上铺开,“京西春旱,赤地百里,并非书中虚言。请看此处,受灾人户几何,待哺饥民几何,仓廪存粮几何,漕粮调运需时几何……此间数目,关乎生死,关乎稳定,一字之差,或致万千黎民流离失所。”
赵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严峻的描述,小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生活在九重宫阙之内,虽然太后时常教导民生多艰,但如此具体、冷峻的现实摆在面前,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王相公,那……那该如何是好?”
“陛下请看这条陈,”王曾指点着,“其一,遣使核实,防官吏欺瞒;其二,开仓平粜,抑市井粮价;其三,以工代赈,兴修水利,既可缓解眼前饥荒,亦为长远计;其四,减免赋税,与民休息。此四者,需环环相扣,统筹兼顾。陛下可知,为何要先遣使核实?”
赵祯思索着答道:“怕地方官为了政绩,隐瞒灾情,或者夸大灾情,冒领赈济?”
“陛下圣明!”王曾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此乃吏治之关键。故而,选用安抚使之臣,必须清正刚直,不徇私情。陛下他日亲政,用人察吏,当以此为鉴。”
一堂课下来,赵祯感觉比诵读半天经史还要疲惫,但脑海中却对“治国”二字,有了远比书本上更具体、更沉重的认知。王曾离去时,留下的话语依旧在他耳边回响:“陛下,天子居于九重,然天下万事皆系于一身。读书明理,最终要用于安邦定国,望陛下勿忘。”
这样的课程,刘娥时常会悄然前来,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旁听。她看到儿子在面对现实政务时,从最初的茫然,到逐渐能提出问题,甚至偶尔能有自己的见解,心中既感欣慰,又不禁忧虑。欣慰于他的成长,忧虑于他过于仁厚的天性,是否能在未来驾驭那些老谋深算的臣子和虎视眈眈的强敌。
三
教育的场所,并不仅限于资善堂。天气晴好时,刘娥会带着赵祯登上宫城内的角楼。放眼望去,汴京城街巷纵横,屋宇鳞次栉比,汴河上漕船如织,一片繁华盛景。
“官家,你看到了什么?”刘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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