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似乎格外漫长。吉普车穿过城市,驶向位于城郊的军区总医院。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荒凉,出现了大片收割后的农田和光秃秃的杨树林。
就在陆铮被颠簸和疼痛折磨得有些昏沉时,陆卫国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逼仄的车厢内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伤,怎么弄的?”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例行的询问。但他没有转头看陆铮,目光依旧平视前方。
陆铮的身体瞬间僵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他没想到父亲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再次问起。那晚客厅里冰冷的斥责和“废物”、“残废”的字眼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带来一阵尖锐的屈辱和刺痛。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沉默了几秒。车窗外,一排光秃秃的杨树飞速掠过。
“……巷子……三个混混……欺负沈念薇。”他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等着父亲再次的训斥,等着那句“为了一个女人”的讥讽。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并未到来。
陆卫国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敲击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依旧没有转头,只是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比之前的沉默更加厚重,更加……难以捉摸。
没有训斥,没有评价,甚至没有追问细节。只有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
这无声的反应,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陆铮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大的、混乱的涟漪。这是什么意思?是默许?是……理解?还是……仅仅只是确认了一个事实?
陆铮混乱地想着,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田野。父亲那深不可测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感到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吉普车终于驶入了军区总医院的大门。高大的苏式建筑群显得肃穆而冰冷,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比大院卫生所更加浓烈刺鼻。穿着病号服、缠着绷带的军人在家属的搀扶下缓慢行走,偶尔能看到坐在轮椅上、目光茫然的伤残老兵。战争的痕迹,在这里以一种更加直观、更加残酷的方式展现着。
车子停在门诊大楼前。司机小王迅速下车,为陆卫国拉开车门。
陆卫国率先下车,站在车旁,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立刻走,而是侧身,目光落在了正艰难挪动身体准备下车的陆铮身上。
陆铮忍着剧痛,用右手支撑着身体,动作笨拙而缓慢地挪下车。双脚落地时,左肩的牵扯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摔倒时,一只戴着白色手套、沉稳有力的手,极其迅速地、不着痕迹地在他完好的右臂肘部下方托了一把!
那力道不大,却异常稳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瞬间稳住了他摇晃的身体。动作快如闪电,在陆铮反应过来之前,那只手已经迅速收回,仿佛从未伸出过。
陆铮猛地抬头,看向父亲。
陆卫国已经收回了手,脸色依旧沉凝,目光平视着医院大门,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搀扶只是陆铮的错觉。只有他微微抿紧的唇线和下颌紧绷的线条,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
“跟上。”陆卫国只丢下两个冰冷的字,便迈开步子,率先朝着门诊大厅走去。军靴踏在医院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
陆铮站在原地,右臂肘部下方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带着皮革触感的力道。他看着父亲高大而决绝的背影汇入门诊大厅熙攘的人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左肩。
那瞬间的搀扶,如同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却比那张冰凉的介绍信,更加真实地烙印在了他的感知里。它打破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陆铮混乱的思绪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落叶,找不到方向。他深吸了一口医院冰冷而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忍着疼痛,迈开脚步,沉默地跟了上去,走进了那片象征着未知与裁决的白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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