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苏雨的故事,如同一颗被命运掷入湖心的石子,在“甜憩”这片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水域,漾开了远超预料的涟漪。那份关于“遗忘”与“本能守护”的深刻遗憾,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毫不留情地映照出封瑶自己灵魂深处,那份曾被刻意掩埋、对亲情渴求而不得的旧日伤痕。
接下来的几天,封瑶在处理“甜憩”日常事务和潜心研究苏雨姜糖复刻方案的间隙,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枷锁,不受控制地翻涌上心头。她清晰地忆起,父母意外溘然长逝后,那些平日里看似和善的亲戚们,如何在灵堂的余温尚未散尽时,便围绕着遗产展露出冰冷而精于算计的嘴脸。她被像一件多余的物品,一个碍事的皮球,在那些所谓的“至亲”之间被推来搡去,每一句推诿的言辞,都像是在她尚未结痂的心口上,又撒下了一把盐。那种被血缘纽带“遗忘”乃至“抛弃”的彻骨寒凉,与苏雨奶奶因不可抗的疾病而“遗忘”的形式固然不同,但其核心所蕴含的“失去依靠、无人守护”的恐慌与无助,却如同出自同一源头的暗流,在她心底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正是那段看不到丝毫光亮的灰暗岁月,亲手塑造了前世那个用阴郁和尖锐外壳紧紧包裹自己、拒绝一切温暖的封瑶。她曾固执地否定所有善意,其本质,是源于内心深处极致的恐惧——害怕再次承受被抛弃的剧痛。而那更深层、连她自己都不愿直视的,是一种根植于骨髓的自我否定:她觉得,自己或许生来就不值得被爱,不配拥有任何稳固而长久的温暖。
“封瑶学姐?”一声带着怯意的呼唤,如同纤细的丝线,将封瑶从沉重的回忆泥沼中拉回现实。
她抬眸,看见苏雨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工作台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略显朴素的纸包,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这是……我昨晚试着按照奶奶笔记上的方法,自己做的姜糖,”苏雨的声音很低,带着不确定的颤抖,“形状可能有点丑,味道……味道也肯定不如奶奶做的好,但……我想让你们尝尝看,或许……或许对复刻能有一点帮助。”
封瑶心中微动,双手接过那尚带着体温的纸包,动作轻柔地打开。里面的姜糖形状确实不算规整,边缘甚至有些毛糙,颜色也因火候掌握生疏而略显深暗,但就在纸包展开的瞬间,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强烈暖意的辛辣香气,便霸道地扑面而来,瞬间盈满了周围的空气。她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初始是砂糖融化后纯粹的甜,紧接着,老姜独有的、炽烈的温热感与辛辣味如同苏醒的火山,缓慢而坚定地在味蕾上扩散开来,其间夹杂着一丝难以忽略的微苦,恰如生活本身的滋味。然而,就在那辛辣与苦涩即将达到顶峰时,一股深沉而醇厚的回甘悄然涌现,仿佛将一段浓缩的、饱含泪光与思念的时光,温柔地含在了嘴里。
“很好吃,”封瑶抬起眼,目光真诚而温暖地看向苏雨那双依旧萦绕着不安的眼眸,心中某种柔软的情绪被彻底触动,“这里面,有思念的味道。很真切。”
苏雨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她用力抿住嘴唇,仿佛在竭力抑制即将决堤的情绪,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小时候总觉得这辣味太冲,不喜欢。现在……现在才真正明白,奶奶说,那点辣,是为了驱散身体里,还有心里的寒。”
“驱散心里的寒……”这句话,像一把精准无比的钥匙,瞬间开启了封瑶紧锁的心扉,精准地击中了她最深处的心事。她前世何尝不是长久地活在那样一个内心的凛冽寒冬里?而这一世,她努力经营的“甜憩”,遇到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个总是用数据和分析看待世界,却意外可靠的徐卓远,都像是刺破厚重云层,照进她生命寒冬的点点星光与温暖炉火。
“愿意多聊聊吗?”封瑶压下翻涌的心绪,为苏雨倒了一杯温热的桂花奶茶,氤氲的蒸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不只是关于奶奶,或者……也可以说说你自己。比如,来到大学之前的生活?”
或许是那块饱含情感的姜糖彻底打开了紧闭的心门,或许是封瑶身上那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温柔让人感到无比安心,苏雨第一次向外人,吐露了更多深藏心底的往事。她来自一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偏远小城,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常年在外奔波打工,几乎完全缺席了她的成长历程。是奶奶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既当爹又当妈,一手将她拉扯长大。奶奶的爱无私而伟大,填补了她童年大部分的情感空白,但也正因为成长环境中父母的缺失与环境的闭塞,让她养成了极度敏感和内向的性格。考入这所位于繁华都市的着名大学,对她而言既是机遇,更是巨大的挑战。周围同学的光鲜亮丽、见多识广,常常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格格不入。她害怕与人深交,害怕在交往中暴露自己贫乏的见识、不够时髦的品味,甚至是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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