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眼神,如同烧红的铁锥,瞬间洞穿了二梁卑微的身躯。他刚刚因愤怒而涌起的所有力气瞬间被抽空。膝盖一软,二梁扑通一声瘫坐在被糟蹋殆尽的粟苗残骸里。额头上被啐的唾沫糊了泥土,沿着面颊缓缓地流下来,流出一道灰黄的、肮脏的痕迹,一直流淌到他不断颤抖的嘴角。
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往日是村中人聚集的闲地。此时也聚集了不少闻声而来的村民,大多躲在矮墙或者老树的阴影中,伸出惊恐的脸,指指点点地看着这浩荡行军。有个白发稀疏的老人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靠着老槐树粗糙开裂的树干。他凹陷浑浊的老眼死盯着路上沉默流动的庞大队伍,又扫过二梁那瘫坐在泥地里、沾满泥土唾沫的脸,喉咙里发出一种破碎艰难的“嗬嗬”声。
“是……是王师吧?”旁边一个抱着哭闹孩童的年轻农妇,声音颤抖地问。
“王师?大王的人?”老人声音嘶哑干涩,如同枯叶在石头地上摩擦,“不是詹大夫带兵去……收拾虢国那些作乱的?”老人布满老人斑的手死死攥紧了木棍,枯枝般的手指关节都因用力而发白。他浑浊得如同潭底淤泥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尘土飞扬中缓缓移动的青铜节钺和那张覆盖着冰冷青铜面具般的将领的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呸!什么收拾虢国!怕是……要杀人哩!”
风在城头上呼啸,带着一种怪异尖锐的哨音。虢孟立在虢公仲高大坚固的府邸城墙上,双手扶住垛堞那冰冷的石块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如同一只死死攫住悬崖石缝的鹰爪。
城墙之外,视野开阔处,王师黑色的旗帜在狂风中翻涌狂舞,那姿态仿佛无数急于择人而噬的巨兽。旌旗之下的阵列,黑沉沉如同浸透沼泽污泥的巨大磐石,沉默地横亘在平原与虢邑之间。阵列前方,几排巨大的盾牌紧密拼接,高高竖起,筑起了一道闪动着冷硬金属光芒的陡峭壁垒。盾牌之间的缝隙里,密密麻麻的戈矛如丛生的荆棘,尖端直指阴沉的天空。
虢孟的目光牢牢钉死在王师阵列最前方那匹高大的黄骠马及它马背上挺直的骑手身上。即便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骑手身着的精良亮银甲胄,头盔上那一抹在风中激扬不驯的红缨,如同一捧刚刚泼洒而出、冒着腾腾热气的鲜血,在灰黑的军阵背景下显得刺眼灼目。
虢孟认识那身甲胄,更认识那红缨下的面孔,哪怕只有模糊的轮廓——那是詹父,大王口中“无罪”却领了大王兵符、率天子之师前来的大夫詹父!詹父立于战马身侧,并未骑马,一手挽着缰绳,另一手握着一柄沉凝的长剑,剑尖虚指地面。战马不安地刨动着蹄子,带起一团团黄色的尘土。虢孟屏住呼吸,每一丝风都尖锐地刮着耳膜。他看到詹父猛地抬起了那柄剑,如同号令般高举过头顶。
远处黑色的军阵应令而动。仿佛大地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下。盾牌与长戟组成的铜墙铁壁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后面密密麻麻、闪着幽暗冷光的箭头!成排的强弩被拉满,弩矢寒光一闪——
虢孟瞳孔骤然紧缩,浑身每一寸筋肉都绷紧了弦!但他并未等到那预想中遮天蔽日的箭雨撕破空气的尖啸。没有预料中的呼啸撕裂空气。举剑的詹父竟猛地将剑尖朝自己脚下的泥土狠狠一刺!剑身没入大半,在风中纹丝不动。随即他举起手,对身后的阵列狠狠做了一个明确的下压手势!强弩的寒光,随着这个手势,无声无息地沉入了盾牌之后,如同被黑暗的巨口吞没。那股瞬间凝聚又消散的凛冽杀气,带起一阵更诡异的狂风。
虢孟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詹父的身影猛地动了。他丢下还钉在地上的长剑,竟独自一人,在身后数万只眼睛的注视下,空着手,大步流星地朝着虢邑紧闭的城门方向走了过来!
虢邑城头上瞬间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弩手们紧张地移动脚步,搭好的箭矢本能地追逐着那个突兀闯入危险距离的目标。几个小军官模样的人压低嗓子厉声呵斥,驱赶着弓弩手们回到原位。虢孟一把拨开挡在身前一个不知所措的年轻弩手,探身出垛口,嘶声喊道:
“詹大夫!止步!你再近一步,乱箭无眼!”他的声音被城墙上的厉风撕扯得变调。
詹父置若罔闻,脚步没有丝毫迟滞。他甚至抬起一只手,不是示意武器,而是朝着城头上那些紧张不安的面孔方向微微摆了摆,像驱赶一只扰人的蚊蝇。风把他身上褪色的朱红披肩吹得猎猎作响。他越走越近,城门楼上守军紧张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甚至能看清城楼上垛口间探出的半张张愕然且困惑的脸孔。一直走到城门楼正下方,几乎可以仰面看清楚垛口上方虢孟那一小片发青的下巴胡茬时,詹父才停下了脚步。
整个天地似乎被这突兀的举动按下了暂停。连风声都停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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