钜鹿城的春阳总带着点懒意,漫过青石板路时,能照见墙根下苔藓的纹路。庞阿牵着马走过北大街,石家绣坊的幌子在风里晃,素白的绫罗上绣着枝缠枝莲,针脚细密得像春蚕食桑。他仰头看了眼门楣,心里想着里头那个穿浅绿襦裙的姑娘——石家小女儿,名唤阿鸾。
三个月前,他替母亲来取绣好的寿屏,恰逢阿鸾在院里晒丝线。她蹲在竹匾前,指尖捏着根银线,阳光落在她发顶,鬓角的碎发泛着金芒。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望过来,眼尾微微上挑,像含着半汪春水。庞阿当时就愣了,手里的缰绳松了半截,直到母亲在身后咳嗽,才红着脸低下头。
那一眼,像枚针,把阿鸾的模样绣进了他心里。
可庞阿早有家室。妻子赵氏是邻县富户的女儿,性子烈得像烧红的烙铁,管家时说一不二,连庞阿夜里多看了两眼街对面的花灯,都能被她翻出三年前的旧账数落半宿。他藏起那点心思,只在路过石家绣坊时,故意放慢脚步,盼着能再看阿鸾一眼。
阿鸾也在想他。那日庞阿穿着月白长衫,腰间系着块双鱼玉佩,站在院里的海棠树下,风一吹,花瓣落在他肩头,像幅会动的画。她躲在窗后看了许久,连母亲叫她收丝线都没听见。夜里躺在床上,闭着眼都是他低头时泛红的耳根,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撞着胸口。
“那庞郎君,倒是个俊才。”母亲绣着花帕,忽然说,“听说他写得一手好字,去年郡里的楹联大赛,头名就是他。”阿鸾捏着绣针的手一抖,针尖戳在指腹上,渗出颗血珠,她慌忙往裙角擦,脸颊却烫得能烙饼。
自那以后,阿鸾总找借口往街面跑。有时是去买胭脂,有时是送绣好的帕子给相熟的店家,眼睛却总在庞家门口打转。可庞阿要么不在家,要么出门时身边跟着赵氏,那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口吩咐仆役,眼神像淬了冰,看得阿鸾心里发怵,赶紧低下头绕着走。
入夏的一个傍晚,庞阿在书房练字,赵氏带着仆妇去前院纳凉,说要听新来的戏班子唱曲。墨香混着窗外的栀子花香飘进来,他刚写下“清风徐来”四个字,忽然听见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
“谁?”他回头,看见个穿浅绿襦裙的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正是阿鸾。她的脸比三月的桃花还红,眼神躲闪着,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庞郎君……我、我路过,想讨碗水喝。”
庞阿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起身时带倒了砚台,墨汁溅在素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大片黑。“你……你怎么进来的?”他家的院门是闩着的,仆役都在前院,这姑娘竟能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
阿鸾却像没听见他的话,只是望着他案上的字,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郎君的字真好。”她往前走了两步,帕子从手里滑落,露出腕上的银镯子,叮当响了一声。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赵氏的笑声,跟着是脚步声往书房这边来。阿鸾脸色一白,转身就要躲,庞阿慌忙指了指屏风后:“快进去!”她刚藏好,赵氏就掀帘进来,叉着腰打量四周:“写什么呢?半天不出来。”
“练几个字。”庞阿的手还在抖,砚台里的墨汁晃得厉害。赵氏扫了眼案上的字,又看了看紧闭的窗户,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你是闷得慌了,明儿让管家把那棵碍事的海棠树砍了,省得招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庞阿心里一紧,嘴上却应着:“听你的。”赵氏又啰嗦了几句,骂了几句偷懒的仆役,才扭着腰出去了。屏风后的阿鸾早已没了踪影,地上只留着那块绣了半朵莲的帕子,针脚歪歪扭扭,像是慌得没了章法。
他捡起帕子,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潮气,不知是露水还是姑娘的汗。那一夜,庞阿翻来覆去睡不着,赵氏的鼾声在耳边响,他却总想起阿鸾躲闪的眼神,还有腕上银镯子的轻响。
没过几日,赵氏就察觉了不对劲。庞阿练字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对着空屏风能发呆半晌,吃饭时也心不在焉,筷子好几次戳到鼻子上。更让她起疑的是,有天清晨,她去书房替庞阿取披风,竟看见窗台上放着朵新鲜的栀子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那花是后院才有的,除了她和贴身仆妇,没人敢擅自去摘。
“家里进贼了?”赵氏把栀子花盆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仆役一身,“给我搜!仔细搜!尤其是那些偏僻的角落,别让什么野东西藏进来!”仆妇们吓得大气不敢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柴房的草堆都扒开了,却什么也没找到。
可阿鸾的身影,总在庞阿身边出现。有时是他在院里浇花,转身时看见她站在葡萄架下,递过一块擦汗的帕子;有时是他在灯下读书,抬头时见她捧着盏热茶,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浅浅的影。她从不说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也从不在赵氏面前露面,像个只有庞阿能看见的影子。
“你到底是谁?”一次,庞阿忍不住问她。那时她正替他研墨,指尖沾着墨汁,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莲花。“我是阿鸾啊。”她抬头笑,眼尾的弧度比绣坊的缠枝莲还柔,“郎君不认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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